坚硬、弹簧一般柔韧而又富有弹性的手杖。
“肖天放。犯过错误。请多帮忙。”
如果他认为必须跟你打交道,那么他总是用这样的开场白,来开始跟你的交往。
他希望你感到他对你是坦诚的,决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他会替
你做你需要他替你做的每一件事。他在你面前是卑屈的。但因此,你就忘乎所以,
就大模大样,人五人六,真不把他当一回事,那么,你就大错而特错了。三天后,
或者三回交道打下来,你就会为自己的这种粗浅和傲慢而悔之不及。他不是镇长,
不是镇委委员,连个“共产党”都不是,但在哈捷拉吉里镇,他说了算。不信?你
试试。
肖天放今天要带儿子肖大来,去索伯县县城找县中校长,安排他儿子人学。按
上级对学区的划分,哈捷拉吉里镇的学生,只能上老满堡中学,或者挤到灰林堡,
但不能去县中。它容不下那么些。但肖天放非要把儿子送进这所已经有了八十年历
史、在全县全地区都数最好的中学去。
他必须让自己的儿子上最好的学堂,接受最正规的教育。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像
自己的爹对待自己那样,去对待自己的儿子,也绝对不允许儿子再像自己那样,苦
挣一辈子。他要他过另一种日子,做另一种人。是的,现在他只剩下这最后一桩心
事——那就是儿子。
大来娘,你放宽心,我能办到。我要让你我的亲骨肉过上那种连白家兄弟见了
也眼红的日子。不只是吃好穿好,不只是说话算话。……眼看着年年月月更多的雪
水流进阿伦古湖,它越来越宽阔,也更浑浊。岸边的沼泽地里冒出越来越多的老树
疙瘩。疙瘩光滑,古怪,精黑铁硬。涨潮时会引出风,也招来成千上万只黑压压的
寒雀,带来它们的盘旋起落惊叫翻飞,并且低低地从哈捷拉吉里镇面粉厂和榨油厂
的工棚顶上掠过。成千上万对翅膀所扇起的声音,仿佛一个坦克团或十个拖拉机作
业站。它们消失得如同它们出现一样突然。尔后降临的空寂旷远,就好像真发生了
什么,却又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那年,肖天放随老五团特务连去了朝鲜。志愿军里不分什么上等兵下等兵,但
扳着指头细算,他这已经是第三次当兵了。他苦笑着,但又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
样,他又回到自己最熟悉的队列里了。他真服了自个儿,不管干啥,到最后,还是
当兵最自在。你他娘的,恐怕活到九十九,也还只配扛枪打仗正步走。没出息的货。
他笑着骂自己。心里还是感到舒服。他小心谨慎。矿上给他开的人伍证明,说他直
到参军前,干的只是农夫渔夫脚夫,只会使用炸药只会做腌鱼桶只会钉马掌。他装
得什么也不会,糊里糊涂连向右转向左转都闹不清。他“慢慢学”。他要让这支军
队里的“同志”看到,他决心当一个出色的军人。他最怕遇见那些刚从旧军队里解
放过来的“同志”。他怕他们一下就觉出他身上他心底已有的军人习气。他知道这
是很难掩饰的。十个人一起吃饭,一声口令说“开动”,他们同时去抓饭碗,你就
能看出谁当过兵,谁纯粹是个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开头几个月里,他真是连睡觉
时,都睁着眼睛,怕露了马脚。想到拼死拼活跟洋鬼子于仗,打完这些仗,回到国
内,别人再不会跟自己计较,在老满堡联队所经历过的那旧日的一切了吧!他好好
于。调到军急救站。背伤员。漂洗消毒绷带。挖坑掩埋带枪洞的内衣和截断的四肢。
整理烈士的遗体。他终于习惯了这支军队。它不许军官打当兵的耳光。指挥官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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