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63)

2025-10-10 评论

    火舌。那年大来娘失踪,他赶回村。抱着大来上湖边呆起,在堤岸的土坡上伸远了
    脚,叉开了腿,把儿子放在腿裆中间,叫他脸向着苇荡,哭。他希望她听到。心碎。
    真希望有一条水桶那么粗的黑蛇游出来,带走他爷俩,或者干脆一口把他俩吞了。
    他愿意暖暖和和地在她身子里,跟她一起走得远远的……但没有黑蛇。只有那连串
    的干雷,在堤岸上空劈炸,终于燃着了那些小山似的柴草垛。浓烟中,男人们女人
    们又一次冲上堤岸。绕那熊熊燃起冲天大火的苇垛跺脚呐喊。向左走三步,又向有
    走三步。一会儿,雨水塌透了她们薄薄的衣衫,薄薄的衣衫又裹紧了她们干瘪的和
    饱满的身躯。阿伦古湖轰轰地上涨,浸没了天放的半个身子。哭累了的儿子,睡着
    了。泪珠凝固在黑红黑红的小圆脸蛋上。嘴里嚼着肥肥嫩嫩的大拇指。每过一会儿,
    都要抽咽两口凉气。睡梦中,他侧过身,往父亲怀里拱,小手在父亲胸前摸索。津
    津有味地咂着小嘴唇。天放知道儿子在寻找妈妈的乳头。寻找那再也找不到了的妈
    妈。儿子啊……他紧紧地搂着儿子,那天他就发誓,决不让儿子再吃他曾吃过的那
    些苦。他的儿子必须过上最好的日子,必须成为最出色的人。
    大来从小便有点古怪。黑黑胖胖的,跟他那亲娘活活脱脱长得一模一样。全家
    人都喜欢得不得了。他三岁才开口说话。一年里说不了几句话。他老在村子里转。
    大人们不管干个啥,他都爱往跟前凑,默默地看。他水性好,好像天生的。阿伦古
    湖和阿拌河的交汇处,水面足有一里多宽。河中心有座鱼脊背似的小岛。岛上有一
    片疏落有致而高直挺拔的排子林。每到秋末,林子便金红金红地耀眼。他喜欢游到
    那岛上去。飘雪花时也游。光着小黑胖身子,一只手提溜着小裤衩,另一只手拿根
    树枝串起一长串那金红的叶片。他不认生,。跟谁都要好。上谁家去,肚子饿了,
    他都往桌子跟前一坐,跟大人似的,把两只手往桌上一搁,开口要吃的。“大大,
    我饿了。”或“亲娘,我饿了。”村子里所有的女人搂他时,亲他时,都让他叫她
    们“亲娘”。他不挑食。你给什么,他吃什么。给多少,他吃多少。决不剩下。也
    不再开口要第二回。当然,他跟天放一样,最爱喝很烫的很稠的黏苞谷糊糊。加上
    两勺猪油,再撒一点盐花。捧着碗,转圈吸得稀里哗啦地响。碗太大,整个小脑袋
    都埋了进去。最后把碗舔得光光净净。不留半点糊糊渣。糊糊渣都粘到他头发、小
    鼻尖和小下巴上去了。他喜欢在别人家里转。进这屋,出那屋,小手摸着墙壁,东
    张西望。谁要给他个酸梨。他就老老实实坐在那家台阶上啃,多酸多涩多硬,他也
    不拣嘴,最后把梨核部嚼了咽了。把那些大婶大娘,心疼得直搂住他叫“小乖乖宝
    贝儿子”。但有一条,他怕去村当间那块窄长窄长的空地。甚至还在不会走路的那
    时候,家里人抱着他,只要一走近那块空地,他就害怕,就蹬脚哭,就憋得满脸青
    紫,一点气都喘不上来。小手就连连指着身后的山林,指着林子那边的阿伦古湖,
    希望大人抱他去林子里,去湖边再不肯往前走。几乎每一回都这样,绝无例外。其
    实这空场里没什么。只有个庙壳儿似的空房。四壁的土墙不算高。镂空砌着一方方
    窗花格。屋里只有一个空的土台子。土台子上堆着四四方方一根土的立柱。立柱里
    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砖瓦的残迹。据说,那年发大水,冲走尚月国。在这一带惟一没
    被那场大水冲走的东西,就是它。谁也闹不明白,尚月国里那么些坚固的整块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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