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砌起的神庙、大堂、仓库、厩舍、寺院、青楼舞激……都被冲得无影无踪,而这
根由泥土垒起、直径不过五六尺的方柱怎么偏偏留存下来了呢?从尚月国灭迹,到
第一批流放犯迁到这儿建村,越一二千年,这儿绝无人烟。谁又会在这儿留下这么
一根土柱?土柱里那些砖瓦碎片却又分明告诉后人,这的确是人工的痕迹,绝非自
然造化的积淀。村里人在这根土柱上挖了不少黑洞洞的神龛,供着各家的祖宗牌位。
常有香火。两壁窗花格上,常系着一些长短不一的红布条。村里人有什么心事,便
上这儿来拴上一根红布条。红布条系上后,是不能再动它的。尘土便越积越厚。许
多布条在暴晒中褪成白色,又积满尘垢变黑。大来怕什么呢?怕那些全村老小的祖
宗?怕那些维系全村人自古至今的红布条?怕方柱的神力?怕那袅袅不绝的香火烟
灰?怕它曾有过的或将要有的,没人说得清。
有一年,羊毛提价,收羊毛转手倒给兰州西安毛纺厂的那山东老板和村子里剪
羊毛卖的主儿,都得了大钱。山东老板上了劲儿,掏钱让哈捷拉吉里村的男人去索
伯县白玩两天。还租了一辆烧木柴的老爷卡车,一趟拉不完,分两趟拉。山东老板
豁出点血本,想独揽这地方的羊毛生意。肖家的羊毛卖得多,肖天放自然在第一趟
去索伯县的名单之列。但到动身那天,怪事便出来了。五岁的大来说什么也不肯离
开他爹。打从鸡叫天明,就老围着他爹不走,手老拽着爹的衣服角。天放去后坡草
棵里拉屎,他也跟着。天放说,儿子,你也想上索伯县看热闹?下一回吧。这一回
去的地方,全是只能让大人玩的。你去了也没意思。爹给你带油炸和棒棒糖回来。
可大来却紧抱住天放的腿,抬起头只是衷哀地看住大放,一个劲地说:“爹,不去。
爹,不去。”后来天放要上车了,这孩子竞号陶大哭,拿头撞天放,疯了似的去拉
天放,叫:“爹,回家。爹,回家……”天放恼恨起来,用力打了大来一个巴掌,
骂他:“搅屎棍!滚开!”车开好久,他一直平静不下来,煽大来的那个手掌心也
比往日辣疼。眼前总也驱散不去大来那哀哀的眼神。那眼神的确酷似阴沉天气中的
阿伦古湖湖面。而且让他想起久已不敢再去思念的那种熟悉。车开近阿伦古湖,沿
着阿伦古湖要走几个小时,他就老想去看苇荡。那边腥腥地潮。大来的叫声老在耳
边响起。每响一回,他心里就泛问。他在车里待不住,就往外挤,挤到车厢边。靠
近那烧木拌子的长筒铁炉。铁炉火烫火燎地散发着木焦油的臭味儿。又走了一会儿,
大来的叫声在耳边一声比一声紧。他忽然觉得要翻车。一股从来没闻到过的腥味,
团团包裹着这辆由于严重超载一直走得十分吃力的老爷车。那大苇荡上空的云层也
变得格外低沉,格外灰黯,格外绵延。后来车莫名其妙地就翻下湖堤了。天放幸亏
靠车厢边站着,跳得快,只擦伤了一点皮。而车里的那些老少爷们,死了几个,残
了不少。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天放才渐渐相信,大来跟他亲娘一样,是
真能预知些什么的。他又喜又怕。他悄悄问大来,是你娘来跟你说了些啥吧?大来
摇摇头。天放问,你真知道那天要翻车?大来摇摇头。天放问,那你干吗不让我走,
干吗要哭?大来直愣愣地看着父亲,他也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只知
道,在那一刻,心里就像猫抓的一样,就好像有人在把他向父亲身边推过去,有人
要他去紧紧拽住父亲。他害怕。后来村里埋葬了那些死者。活着的人,受了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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