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拥到天放家,要找大来,讯问那天的事。天放全家怕他们又要像处置大来娘那
样处置大来,便死活不让他们见大来。天放爹抱着自己的这个长孙,躲到一个很远
很深的地窖里,藏进一个腌鱼桶。浑不见天日地藏了三个月。整天搂着大来,胆战
心凉地嘟哝:“稽首三界尊,皈依十方佛,我今发宏愿,持此金刚经,上报四重恩,
下济三涂苦……”三个月后,老人头发全白了。从此也不吃荤了。再不愿在屋里住,
只肯待在那个老支队长留在老宅门前大树上的木板棚里。从此他怕见村里的人。在
以后的三年中,他甚至都不敢让大来离开他的视野。他愿意住在树上,也是因为这
样能看得远些,能把村里人的一举一动都看清了,怕他们再举起四十八把火把四十
八根钢叉,跟着四十八个老汉,来包抄肖家。那三个月后,大来也变了。他不再黑。
不再圆。他忽然像爷爷那样,长得高大漂亮白净,像父亲那样固执、有力。他把妈
妈留给他的,全藏进了心里。从那以后,他再没在任何人面前透露过他所能预知的
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周围给他的烦恼越来越多,他能预知的事也越来越少。爹
打他打得越狠,他所能预知的也越少。渐渐地,即便在天放眼前,他也不再说什么
了。更多的时间,坐在宅院后头那高高的干草垛上,搂住自己的双膝,把那已经很
有些男子模样的下巴搁在渐渐粗壮起来的膝盖头上,远远地看着地平线上那些浑圆
的起伏,那道棕黄的灰黯。身边常放着一两本书。别人以为他在草垛上看书。其实
他没看。看书他花不了那么些时间。他能同时看三本或五本书。过目都不忘。他很
容易就把这些人写的东西看得透透的,记得牢牢的了。他觉得怎么也看不透的,便
是地平线上那种空阔幽远凝固的散淡和灰黯和浑圆和起伏……最近这几年,他只跟
天放说过一件事。他说他常去大裂谷,因为喜欢那里近似蓝色的一股氤氲。也喜欢
西边陡立的岩石的狰狞。磷峋。喜欢四百万年前那场造地运动所拉出的那道山岩褶
皱曲线。它们或灰或黑或棕红或褐黄,仿佛斑马的条纹,裸露在岩表,婉蜒起伏,
随着山体的走向,在山腰间延伸多少公里。他常常从那些褶皱线中间听到呻吟。他
常常在大裂谷中央,听到水的轰鸣。听到磅礴,听到波涛起落。听到女人孩子挣扎
哭喊。听到枪声。听到神庙的塌坍。听到一颗子弹。十几个男人的不服。听到所有
的水一落千丈,无影无踪。甚至觉得自己也被卷进了那个大水跌入口里。肖天放曾
明确地问过儿子,假如我要走大裂谷这条天然大渠,引阿伦古湖水,你说能成吗?
儿子说,爹,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想不通,水根本出不了大裂谷。它走不出去。
尚月国那年就是跟水一起消失在大裂谷里的。
“那它们到底去了哪儿?”天放紧着追问。
“我想,过去它们把尚月国带到哪儿去了,今天还会往那儿去的。”
“你能找到那个跌入口吗?”大放粗声粗气追问。
大来想了半天,摇摇头说:“这不是我做得到的事。我看不见它……”
肖天放对朱贵铃说完这些,天便大明。湖面上聚集弥漫着或浓或淡的雾气。湖
水像完全冷却但又没有凝结的铅或锡的溶液,开始骚动,不安地拍击小木船的底部。
小木船失修,底部有些漏水。这一会儿工夫在舱底积起的水,已浸到朱贵铃的鞋面
上来了。他感到冷。因为潮湿的雾,也因潮湿的鞋。但他没动弹,只是用胳膊肘夹
紧了自己早已肥胖起来的上身,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肖天放。而肖天放却因为叙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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