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80)

2025-10-10 评论

    “你怎么了?”苏丛惊问。
    “没什么……你说你的……你说……”姐姐忙推开苏丛伸过来想试探她体温的
    手,转身走到窗前,交叉起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即便是这样,她仍像发黄
    热病似的,抖颤个不停。
    是的,这些年,苏可早就发觉自己血的颜色,越来越灰淡。石灰水似的血汤里,
    生出越来越多白色的小渣粒。她必须靠别人眼底的暖意,才能保持自己的体温。她
    越来越怕别人不理睬她。更怕振和不理睬她。她用过许多药,鸡血藤、紫河车、合
    欢皮、朱砂、红花、益母、首乌、旱莲……没一样顶用。她甚至长期饮用毒性挺大
    的雷公藤汤剂,来驱除骨节里的寒湿、痹毒。依然不管事。但她并不知道除了她,
    还有别人也在经历这样的血变。过一会儿,屋里的灯灭了。每天半夜十二点,负责
    给管理处处直各单位送电的拖拉机修配总厂动力车间,要关闭发电机。屋里黑幽幽。
    姐妹俩谁也没去点那备用的煤油灯。苏丛以为大姐还在伤心她和泅洋的关系,便歉
    疚地走过去,搂住了姐姐,把脸偎在姐姐的肩头上,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
    听姐姐说:“小妹,还是你过来跟你姐夫过吧。兴许这样,对你对他都更好一些…
    …”
    苏丛用力推开姐姐,气鼓鼓地说:“戏弄我,你有什么开心的?!”
    苏可默默地苦笑了一下,说:“我绝没戏弄你的意思……没有……老天可以作
    证。”
    后来,她俩就都没再做声。
    第二天,宋振和回到小院里来时,姐妹俩都已梳洗整齐,一本正经地在屋里坐
    着等他了。他看见,苏可把她的东西,全都收拾进了衣箱。那是个枣红色的老式漆
    皮箱,方方登登地立在她们脚边。大衣帽于围巾也都放在了手头。只等把钥匙向宋
    振和交代过后,就要起身。桌子上还放着一封写了一夜的信,或者说,整整写了这
    十多年的一封信,把这长时间来想说的该说的,都写在了那薄薄一张小纸片上了。
    苏丛的脸板得更加严正,苏可却多少仍有些凄恻悲切。苏可见振和进得屋来,便颤
    颤地把房门钥匙、抽屉钥匙、大衣柜钥匙、自行车钥匙、文件箱钥匙……一大串,
    轻轻搁到桌上,低声说了句:“连累你这些年……我也该知趣了。”说着,眼圈更
    红,声音硬咽。苏丛把信交给老宋,冷冷地说:“不敢当你面说的,姐都写在里头
    了。等我们走了,你再细细看吧!”
    宋振和拿起信,掂掂它分量,苦笑了一下,就要拆。苏可却惊叫:“别在这会
    儿看。”
    宋振和似乎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也似乎决定要结束他和苏可之间的这种尴尬。
    他撕掉了信,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它撕得很碎。他不想看。尔后,他给苏丛一沓饭
    菜票,一个盛馍馍的小筐,让她到食堂去买早点。她问:“买几个馍馍?”他艰难
    地笑了笑,说道:“你愿意买多少就买多少,我不管。你这个明白人,今天怎么就
    不明白了?我是想跟你姐单独说句话。”
    苏丛迟迟疑疑、十分不放心地走了。她根本没去食堂。她一直走到黑杨林的边
    上,看见刚上升的太阳和正在退却的晨霭。她不知道老宋那句憋了十多年的话,要
    说多久才能说完。但她知道她应该等待。
    苏丛走后,宋振和收拾起那一团信的碎片,很古怪地看了苏可一眼,尔后走过
    来,根本不容苏可推拒挣扎,就搂过苏可,把她的脸紧紧接在自己的颈窝里,久久
    地一语不发地用自己狭长粗糙黑油亮的脸颊去摩挲苏可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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