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192)

2025-10-10 评论

    刻间就要倒下。军队的大院,按时关闭大门,按时熄灯。他只得回招待室。熄灯号
    吹过,他看见苏丛的窗户里仍然亮着灯。他想,她或许会来敲他的门,跟他说句啥。
    明天,天不亮,他就得走了。他告诉过她。她会来告别吗?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根本不可能。假如她愿意跟他道别,刚才分手前她也就不会那么冷淡。她突然间的
    冷淡,也使他不敢再造次。况且,夜已很深,再去敲门,也不合适。他毕竟已不是
    那个看见老师的脚白便会不顾一切惊叫的土毛孩了。他烦躁,莫名其妙地内疚,并
    自愧地等待。明明知道,烦躁也罢,内疚也罢,等待也罢,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
    他还是烦躁、还是内疚、还是等待,一直到约定的军车,在约定的时刻,开亮强力
    的车前灯,逼近留守处大门口接他返回木西沟时为止。

    过了不久,上面决定解散那个总让人觉得碍手碍脚的骑兵连。宋振和找肖大来,
    问他:“你有办法,在我们砍这一刀时,不让连里那帮子家伙闹腾吗?”大来反问
    :“你们真的就那么讨厌这些老兵?”宋振和说:“不是讨厌。”肖大来问:“你
    跟张排长细细地谈过吗?”张满全一直还被拘押在团部看守所里。宋振和说:“这
    个你别管。”肖大来想了想,回答道:“好。我试试。”宋振和说:“不能试。行
    就行。不行,我另派人。这件事试不得。必须万无一失。”肖大来笑道:“团长,
    你是要逼死我咧。”宋振和笑道:“爱死不死,独立团反正不能乱。”肖大来笑了
    笑,低下头去,用他那长得过分宽大的手掌,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摩掌着,这样又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马号牵过马,回集民县。后来的一段日子,只见
    他在骑兵连不停地串门子。一户不落地串。详细地问,还详细地记。他跟他们一起
    待这么久,其实已经比较熟悉他们的身世了。三言两语,就能把话问到坎节儿根劲
    处,就能引起他们的一番辛酸,牢骚,怨恨,激奋……引出没完没了的“噜苏”,
    翻来覆去的“噜苏”,结结巴巴的“迟疑”,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如逢知己,感
    激涕零……还从来没有人来跟他们这样细谈过。从来只有人对他们嚷嚷:晦,你这
    二八沟子咋这样嘿?你给我怎么怎么去!他也找他们的老婆谈。她们先是笑着躲:
    “嘻,张罗着过日子呗,有啥可掰指头的嘛!”再说说他们家不争气的老大,淘气
    的老二,憋气的老三,赖着不走又老给惹事的小叔子,嫁了几回也没推出门去最末
    了还回哥这儿来白吃饭的小姑子……她们的劲儿才激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
    要听这些。为什么要倒刨这些老根儿。但他是连长,他们寄希望他能替他们解决一
    点什么。见他这样认真地大规模地“家访”“普查”,以为他总能解决些什么。他
    们信赖这个允许他们要求他们说心里话的年轻人。在一种从未达到过的畅快、期待
    中,骑兵连空前和谐平静。出工率也上升到最高峰。大概就在这个时候,肖大来宣
    布了第一批调动名单。尔后是第二批,第三批。一批接一批。搬家的卡车一辆接一
    辆开进骑兵连。几乎所有的人都自动地把这次调动和肖大来前一段的“家访”“普
    查”联系起来。以为他准是摸准了他们的什么情况,在做处置。没有人说不走,只
    关心把自己调往何处,干什么。只觉得,新去处也许更适合自己。因为……因为…
    …那位年轻的肖连长来了解过自己所有的情况。二百二十七辆卡车陆续驰出草场,
    过了对面的那一长道高地,才各奔东西。肖大来带着连部的几个人,站在连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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