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84)

2025-10-10 评论

    之前,她都用一块新的手帕细心地把书盖好。每个星期都换一块手帕。他真想跟她
    们说说话。有一次,他提前赶到礼堂,紧挨她俩的位置,占了个座位。他那样焦急
    地热烈地等待她俩,惟恐她俩会不参加这一天的礼拜。她们来得很晚。礼堂里差不
    多快要坐满了。女儿先来了。她找到座位,没坐,只是用极诧异的目光看着肖天放。
    一会儿,她母亲也来了,她悄悄在母亲耳旁说了句什么。母亲打量了一下肖天放,
    没显得那么诧异,但也久久地不人座。这使肖天放很尴尬。他不明白她俩为什么不
    人座,为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显得那样的为难,似乎又在等待。他开始不自
    在起来。因为周围的人也在用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目光在打量他,责备他,无声地议
    论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触犯了这个礼堂的哪一项不成文的规矩。所
    有的人都在等他做一种明智的抉择,但又不愿开口来伤害他。布道快开始了。母女
    俩还在过道里站着。女儿的诧异已变成了焦急和怨恨,并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越
    来越显得极不自在。终于有一个坐在肖天放身后的老人,轻轻探过头来问肖天放:
    “这位先生原先就坐在这儿的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但仍把肖天放吓了一跳。他
    忙大声回答:“我没占她俩的位置。”那老人说:“你看看,人家是两个还是三个。”
    这时,他再仔细看,在她俩身后,果然还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他这才发现,
    自己从来只注意到母女俩,没有发现,还有一位先生也是跟她们同出同进、有着非
    同寻常的关系的。他惶惶地站起来走了。他发现,当他让出位置来时,周围的人似
    乎都松了一口气。礼堂恢复了正常。
    他向后走去。短短的二十来米的过道,仿佛一条他永远也走不完的隧道。他这
    时才发现,即便在这圣洁的“天国”里,人也是分着等级的。他和他的伙伴,都只
    能坐在最后边的两个角落里。礼堂没做这样的规定,但人们自觉地这样区分了。做
    了这样的区分,大家安心。他在伙伴们低声的谑笑嘲弄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
    坐下去前,他又朝那母女俩看了一眼。她们已安然坐下,捧起了她们至诚圣洁的经
    本,端庄贞淑地敞开了高贵的心扉,准备接受神的甘霖。而她们的那位先生,却仍
    弯着腰在一个劲儿地擦着被肖天放坐“脏”了的座位。
    他曾想发誓,再不进那礼堂了。但他没这么做。他已经看到世界远不止是一个
    哈捷拉吉里,一个老满堡和几枝二十响的驳壳枪。既然下决。已离开了哈捷拉吉里
    村边的阿伦古湖,那么就应该咬住牙闯进那不熟悉的另一面去。伸出手。迈出脚。
    回头不是岸。两头皆是道。去做一个上等人。闯进去。哦,她们是那样的端庄贞淑
    ……
    有一天,也是礼拜天。听完布道,他还得去加个班。这一段,他拼命地接近鸡
    屁眼儿院的院主。院主也开始使用他来管治这几十号退伍的老兵和逃兵。他虽然瞧
    不起这院主,无论从哪一方面,这家伙都远不如朱贵铃、白家哥俩和参谋长;但是
    现在他只有这么个“据点”。他得先在这个小盆里把“根”长出来。慢慢地再让那
    肥白的多权的贪婪的无法遏制的日益顽固而在暗处让人瞧着甚至都觉得有些狰狞的
    根,胀破这小土盆,伸到广阔无边的土地里去。哦,端庄贞淑……他永远不会忘记,
    她们的那位先生用力擦那被他坐过一下的板凳时,所留给他的耻痛……永远忘不了,
    她俩等着他离开时那种陌生的矜持的谨慎和怨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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