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
我必须赶赴天堂,
天堂在等我护照。
当我在升起、升起,
永别了肉身,永别了音容笑貌。
我忍不住回看肉身,
我觉得心惊肉跳。
我看到肉身上的「赤裸」,
肉身,正在被「赤裸」强暴。
我想我该快快返回,
与肉身重合、再造。
毕竟我和它曾属一组;
毕竟它和我同是一票。
我决定重新返回,
向「赤裸」投怀送抱。
请天堂等我、等我,
请上帝准我迟到。
「太好了,写得太好了,朱仑。照这首诗的逻辑,情人对你尸体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正当性。同时,你死那天,有太多的天堂,你最后上了天堂,可是别忘了,上天堂前你做的事,正是天堂。」
「是不是天堂,恐怕要上帝说了算。」
「如果上帝这样窄化天堂的定义,我会把这诗加一段。使最后两段变成:
我决定重新返回,
向『赤裸』投怀送抱。
请天堂等我、等我,
请上帝准我迟到。
抱歉啊,上帝,请慢点宠召,
因为我正在投『赤裸』所好。
上帝啊,不信,请来参观,
参观小屁股一路上翘。」
朱仑看得掩了嘴,一副快乐的模样,大概她想到她翘起来的小屁股、迷人的小屁股。她也想到她在诗里的黠趣,多么可爱的女孩子,临死还要赶回给男人in她,多么可爱!
「问题是,你回来,可能发生『管夫人现象』,两块泥,混在一起,『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Ihaveyouinmeandmeinyou.)上帝就苦恼了,因为等你也白等,你开始赖床,不肯回去了。」
「像十九世纪诗人ChristopherPearseCranch(克兰池)那首IINTHEE,ANDTHOUINME,一开始也以泥为喻,Iambutclayinthyhands,多巧啊,管夫人西方也有。」
「啊,我的学贯中西!你的学贯中西!」
朱仑又回到了冷漠。她说我前面这首诗的确把她写得好可爱,但太「性好男色」了,她有这样「荒淫」吗?我说没有。她说那她一死就不会还魂了。我说:「你根本不会死、不会灵魂出走,因为你的灵魂正在为我『性服务』。天堂不在太空,天堂在床上。」
朱仑又回到了冷漠。「我们要严肃一点。我死的时候,你真的那样对我尸体吗?」
「我想我会。」
「那就是说,你要『尸奸』美丽的尸体?」
「那不是『尸奸』,因为那时你还活着。」
「可是后来死了。」
「可是,一开始并没死。而是从生到死的一个过程。」
「是『强xx致死』?」
「绝对不是,正好相反,是『强xx招魂』,把你救回来。什么叫死,其实它有四个观点:第一种是『心肺观点』。是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第二种是『全脑观点』。把植物人视同没死;第三种是『大脑皮质死亡观点』。以脑功能做判定标准,把永远昏迷不醒视同死亡;第四种最浪漫了,是『灵魂观点』。是『灵魂离开了』。这种灵魂出走、人就死了的定义,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最早提出的,在正统的犹太教和基督教中,也不谋而合。笛卡儿甚至点破灵魂存在于松果体,人死了,就离开了,或者说,离开了,人死了。」
「那我呢?我算那一种?」
「你算活得好好的一种。你没死啊。」
「但我——」朱仑停下来,眼望窗外,「但我总觉得我会很早很早就死掉。」
「如果这是真的,证明了公元前三百年雅典剧作家Menander(米南德)的定律:蒙神爱者早死、神爱者夭。」
「Whomthegodslovediesyoung.」朱仑补上一句。
「问题是,你不是蒙神的爱,而是先蒙人的爱。所以呀,没那么容易就给神抢去。」
「被人爱是不算的,要被你爱的人爱才算。」
「这也是个好标准。」
「在这个标准下,我发现只有神离我最近。」
「被神爱,不是远近问题,而是生死问题。神的问题是他们要的是青春与死亡。而人的问题,要的是——」我没说下去。
「是『强暴』。」
我点点头。「是『强暴』。」
朱仑又神秘了。「大师啊,刚才你说『死去,死在超快乐里』,我说你没这种特权。不过有好消息,你有另外一种。」说着,朱仑倒来一杯水,从她的「细软」提袋里,拿出一个小纸盒,上面印的标示是VIAGRA(威而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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