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65)

2025-10-10 评论

    “不是说好了吗?”他低下身亲亲她的肩膀,几乎可以说是微微碰了一下,把她的眼泪擦了。她闭上眼睛,眉微微皱了一下。
    “我给你办的事都办完了。”
    “是。”
    “剩下的我不能管了。”一只只牛越走越近,那只白牛也低下头吃草了。
    “别管。”他又伏在栏杆上,仔细地看)
    黑牛悸动的脖颈,总有虻蝇围绕着它,它悸动起来的时候,周身毛色都发亮,连后肋上都一闪一闪,相比之下那头白牛就暗淡多了。他注意到花牛下垂的睾丸,,也许是奶。他根本无从分别,只是觉得它晃。牛的后肛抬了一下,也是区为虻蝇。
    一对牛角是尖的,一对是弯的,还有一头牛脑门上乱糟糟的。他马上皱起了眉,嘴角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是对他自己,受牛的表情影响的嘲笑。
    (我真的管不了你了。”她忽然哭噎住了、哽咽着“我受不了,我没办法。我受不了,我要疯掉的。我……”
    他转过身,看她抽动的肩膀,看她毛衣上每一针细细的花纹。忽然半跪下来,抚摸着她凉凉的发白的手。那手无知无觉还握着最后一个梯子。
    “没事的。”他漫无边际地安慰她,“没事的。”
    “我会疯的。”
    “一会儿就好了。”
    “你不能这样,我没办法了。”
    “我也没办法了。”他忽然也涌出了眼泪一滴滴落着,他泪眼模糊甚至还能看见木头上锈了的钉子。他反反复复抓着她发凉的手,“没事的一会儿就好,其实一会儿就好了。我不想看了。就不看了,就不着了。”
    抽泣一点一点地慢下来,他亲亲她的额。
    “再看我一下好吗?”
    “不。”她抬起眼睛。“你怨吗?”
    他笑了:“我自己的事?”
    “过一天吧?”
    “你给凯斯勒打电话吗。”
    “可能还是这样好。”
    他眨眨眼睛。
    “有一只羊跪着走路。”
    “在哪儿?”
    “在家里,我看见它跪着走路。”
    “我怎么没看见,今天早上我也看羊了。邻居的篱笆都倒了。”
    “它眼睛分得很开。”
    “可能是腿坏了。”
    “走吧。”
    她还坐着,说:“走吧。”
    他站起来从扶梯上下去,一格一格下得很小心,一直踩到最后一格才站到落满榛子的地上。
    “下来吗?”他伸出手准备扶她,同时注意到那些脚蹬微微错动。
    她站在地上的时候好像还在等待什么,但那个人已经松开手向林子里走去了。
    中午的静默正在过去,日光微斜。草穗依旧起伏,牧场显得有些华丽。那只白牛吃着草,依旧不时地把耳朵转向树林的方向。它一边向前迈进,一边把前脚迈过一个土拨鼠的洞穴。也就在这时候,它听到一声沉闷的爆响;它的耳朵马上停止了摇动,凝神细听。树声之外,只有蚊蛇的声音,忽远忽近,最后竟像黄蜂一样,缠绕着响成一片小片。

    醒了,才发现一切事都已经过完。浑身有一点儿隐隐的酸疼。游泳池是空的。有一只鸟儿死在里边。我好像刚还在水里边游过水,穿着租来的游泳裤。那么颤颤惊惊,想在温热的地上趴一下,水就没了。我已经到那边去过了,结过婚了,爱过,长大过。而且和她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这些都过完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几乎想不起来。
    我还像八岁一样等待着经历这一切,完了。我坐起来,不能相信地看着周围,这是德国有麦田、已经干了的樱桃树、羊,在闪念问,我就停在这。这是我的最后一天。
    什么都是无缘无故的,昨天晚上做梦,看见银闪闪的带鱼盘在那儿,还想着雷喜欢吃,应该买一点儿。英儿(65)喜欢吃鱼头,梦就这么行单。我们像在一场大伙里生活,房子烧了,我们都从房子里跑出来,跑得天南海北。但回头一想,又好像可以跳过这一段。雷疲倦地睡着,听着楼上楼下的脚步声,那是英儿(65)早早地起来,开始提水、和面、做春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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