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短篇文学集(6)

2025-10-10 评论

  一路上,银娇奶奶不说话,抓住秋秋的手,两眼无神地望着河水。风把她的几丝头发吹落在她枯黄的额头上。
  秋秋觉得银娇奶奶的手很凉很凉……
  六
  夏天,村里的贵二爷又归天了。
  银娇奶奶问秋秋:“你知道他们家什么时候哭丧?”
  秋秋答道:“奶奶说,明天下午。”
  第二天下午,银娇奶奶又问秋秋:“他们家不要人帮哭吗?”
  秋秋说:“不要。”
  其实,她听奶奶说,贵二爷家里的人已请了高桥头一个帮哭的了。
  “噢!”银娇奶奶点点头,倒也显得很平淡。
  这之后,一连下了好几天雨,秋秋也就没去银娇奶奶的茅屋。她有时站到门口去,穿过透明的雨幕看一看茅屋。天晴了,家家烟囱里冒出了淡蓝色的炊烟。秋秋突然对奶奶说:
  “银娇奶奶的烟囱怎么没有冒烟?”
  奶奶看了看,拉着秋秋出了家门,往小茅屋走去。
  过不一会工夫,秋秋哭着,从这家走到那家,告诉人们:
  “银娇奶奶死了……”
  几个老人给银娇奶奶换了衣服,为她哭了哭。天暖,不能久搁,一口棺材将她收敛了,抬往荒丘。因为大多数人都跟她不熟悉,棺后虽然跟了一条很长的队伍,但都是去看下葬的,几乎没有人哭。
  秋秋紧紧地跟在银娇奶奶的棺后。她也没哭,只是目光呆呆的。
  人们一个一个散去,秋秋却没走。她是个孩子,人们也不去注意她。她望着那一丘隆起的新土,也不清楚自己想哭还是不想哭。
  田埂上走过九宽和虾子。
  九宽说:“今年九月十三,我们捞不到钱了。”
  虾子说:“我还想买支小喇叭呢!”
  秋秋掉过头来,正见九宽和虾子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便突然打斜里拦截过去,并一下子插到他俩中间。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已用两只手分别揪住了他俩的耳朵,疼得他俩吱哇乱叫:
  “我们怎么啦?我们怎么啦?”
  秋秋不回答,用牙死死咬着嘴唇,揪住他俩的耳朵,把他俩一直揪到银娇奶奶的墓前,然后把他俩按跪在地上:“哭!哭!”
  九宽和虾子用手揉着耳朵说:“我们……我们不会哭。”他们又有点害怕眼前的秋秋,也不敢爬起来逃跑。
  “哭!”秋秋分别踢了他们一脚。
  他们就哭起来。哭得很难听。一边哭,一边互相偷偷地一笑,又偷偷地瞟一眼秋秋。
  秋秋忽然鼻子一酸,说:“滚!”
  九宽和虾子赶紧跑走了。
  田野上,就秋秋一个人。她采来一大把小蓝花,把它们撒在银娇奶奶的坟头上。
  那些花的颜色极蓝,极鲜亮,很远就能看得见。
  秋秋在银娇奶奶的坟前跪了下来。
  田野很静。静静的田野上,轻轻地回响起一个小女孩幽远而纯净的哭声。
  那时,慈和的暮色正笼上田野……

  这种鸟,在中国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它
  是一种邪恶之鸟,一道不祥的符号。在中国的电影里,这东西总出现在荒凉的野地或阴气深重的坟场或老宅背后一株孤独的枯树上,随着突然的一声凄厉而苍老的鸣叫,一种险险,一种恐惧感便顿时裘上你的心头。
  我们并不能说得清乌鸦到底怎么了。但它在我们的感觉上,就是那样一种东西,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十分遥远,以至于我们中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描绘出它的体态、目光与飞翔或行走的徉子。它给我们的只是一种印象,一团纯粹的黑色,一个在天边冷飕飕、阴沉沉地瓢动着的幽灵。
  我小时候,很早地就在一种氛圉中感卫到了这种鸟的阴鸷。因此,一儿到它立在风牢的顶端或从林子里哑然飞过,就赶紧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并闭上双目。
  上六年级时,我从父亲的书柜中翻出一本鲁迅的《故事新编》来,那里头有篇《奔月》,居然有好多文字是说这样一件事的:羿将天下鸟皆射杀,现只剩下乌鸦了,他只好射杀乌鸦为他的娇妻嫦娥做炸酱面——乌鸦的炸酱面。我一边毛骨悚然地读这些文字,一边感到有点恶心:乌鸦的肉是可以吃得的吗?那天天吃“乌鸦的炸酱面”的嫦娥,倒也没有我的“毛骨悚然”与恶心,但她对这样一种生活似乎大为不满:“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的炸酱面?”后来,读到嫦娥背弃羿与家独自飞往月亮上去了,我就在心里很支持她:人怎么能忍受得了总吃乌鸦炸酱面呢?说老实主知,我当时在心里不怎么同情那个成了孤家寡人的羿:一个让那样漂亮的老婆一年到头总吃乌鸦炸酱面的人,有甚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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