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大毛的老婆非常年轻漂亮。当时他的老婆回他的家乡长春生孩子去了。又过了几年,大毛在德国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他的老婆在美国念书。如果把大毛比作长江上的一艘船,他的婚姻就好比船尾的一条鱼,他们同在一条河流里生活,那条鱼却总是游动在他的身体之外。我没有真实地看见过大毛的任何一个妻子,也没有真实地走进过他那种婚姻意义上的家庭。我再没有见到过对自己的婚姻这么心不在焉的男人了。可是黄凯旋认定只有大毛才不枉活了一次。我把黄凯旋的评价转告过大毛,大毛说:他知道什么!
有一次,我去深圳参加一个进口医疗器械观摩会,黄凯旋背着我把我的行程告诉了大毛。我在机场的出口处意外地收到了大毛迎接我的大大的一束鲜花。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束美丽鲜花。中国女人过去是没有人送鲜花的。因此我相信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女人都容易被鲜花打倒。反正我被打倒了。这意外之喜让我高兴得头昏目眩,也足够让我在短短几天里做一个懂事的乖乖女孩,一会儿被大毛带到拙劣虚假的民俗文化村去游览,一会儿又被带到天安大厦的顶楼滑冰场去滑冰。在这个过程中,大毛有机会充分地不露山水地表现他的经济实力。我踉踉跄跄滑冰的时候,他坐在冰场旁边的咖啡厅里悠然地喝咖啡,就那么看着我。我从他的神态里抓住了他报复后的满足,也许是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他的神态分明在告诉我,告诉所有人,告诉这个世界,他不再是那个硬着头皮要给女同学买真丝手绢的大毛了!我没有戳穿他,当然。
大毛脸上罩一只宽大的变色眼镜,穿着梦特娇T恤,戴着浪琴手表,在宽敞平坦的镶着绿化带的深南大道上开着矫健的奔驰小轿车。大毛彻底地脱胎换骨了。阔气又潇洒了。不再是我二十岁遇到的那个把草绳系在腰间取暖的大毛了。崭新的现代化城市童话一般地在我们眼前掠过,是大毛这种派头的人最好的人生背景。
大毛说:多棒啊!你难道不动心吗?
我说:动心埃
大毛说:那就来吧。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涌进深圳埃我无声地笑了,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大毛说:担心什么呢?有我埃我可以把你的户口弄来的。你在深圳每个月至少可以有三千块钱的收入,是你现在的多少倍啊!而且这里是海洋性气候,四季如春埃我当然还是没有去深圳。
后来,大毛很是无奈地说:我怎么才能说服你呢?
在珠海的聚会是柳思思发起的。柳思思嫁给了一个在珠海投资的港商,很阔气地住在深圳蛇口的小洋楼里。柳思思的老公投资的是一家制药公司。
这家公司为了打开在内地的销售,请了我们十几家医院的有关人员商议做临床对照的事情。柳思思这一下就不放过我了。她抓住了一切机会尽情展示她的幸福生活和对旧日同窗的友爱。柳思思本来就是一个火热的女孩子,突然的富裕使她更加火热。柳思思掏钱组织了在珠海的武汉老乡的聚会,大家都坐上日本面包车,到海边的小渔村去吃最新鲜的海鲜。大毛出现在这个聚会上。据说他在珠海搞修建珠海机场的工程。我听了这话就犯晕。修建机场是一件多么浩大的工程,我不知道大毛能够在这里面搞什么。因为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但凡在南边做了几天事情的人说话都是这样,口气都大得无边而且内容都大而化之。我也就没有迂腐地追问大毛怎么在搞珠海机常那天来的都是武汉老乡,柳思思又是同班同学,大家彼此一点没有陌生感。无论是谁,统统都被笼罩在了柳思思制造的热烈而随意的气氛中。我和大毛在这样的气氛中相互笑了一笑,握了一下手,就被大家拉去唱卡拉OK。好像我们中间根本就没有隔着几年的时光。
海鲜上来了。虾,蟹和贝类都在活蹦乱跳,海水的咸腥气在餐桌上弥漫。这的确是在城市的大酒楼里吃不到的新鲜,也是没有钱和没有车的人所享受不到的感觉。大家都积极地吃了起来。一律都喝了白酒。柳思思无比殷勤地劝说大家喝白酒,说海鲜是大凉的食物,不让白酒烧一烧就会坏肚子。十几个人大吃大喝,互相敬酒,碰杯,你和他说话,他又和他说话,嗓门需要一个高出一个。所有的话题几乎都被腰斩,所有的问题都是答非所问,语言的碎片在袅袅的酒气当中被大家掷过来踢过去。从这些碎片中,我仅仅知道大毛有了第二次婚姻。大毛的老婆非常年轻漂亮。还有大毛和柳思思的关系。似乎他们是情人,似乎又不是。柳思思倒是一个劲地替大毛剥基围虾。她把剥好的虾仁送进大毛的碟子里的时候,眼风十分的柔情。大毛却毫不在意地一再地把虾仁跟旁人分享。后来大毛喝醉了。他突然地站了起来,自豪地对大家说:看,我会走路!你们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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