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里的陌生人还是越来越多了。戚润物办公室门口却总是安静的。这些人有的是来谈合作项目的,有的是来购买粮食储藏专利技术的,有的是为所里开发第三产业的,有的是欠了租金的宿舍区门店的小老板。等等吧。总之许多人来谈了之后就会请所里的领导和有关人员吃一个便餐。或者请大家边吃边谈,利用时间。有的时候,所里需要戚润物参加。办公室通知戚润物去参加吃饭,戚润物从来都不去。她说:“吃饭能够谈什么?我不陪任何人吃饭。”
戚润物不止一次地撞见中午吃了工作便餐的领导回来。他们的小车车门一开,首先冲出来的是一股酒气。随后出来的一个个人,不是赤红的脸膛就是睁着一双腥红的兔子眼。群众都撇嘴,敢怒不敢言。戚润物当着领导的面就掏出手绢扇鼻子。如果有人胆敢仗着酒性质问:“扇什么扇?”
戚润物立刻就会给予迎头痛击。“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受的是什么教育?我们应该是什么形象?这些还用我说吗?我看现在的知识分子的确是丧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丧失了理想和追求,正在腐化和堕落。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我感到痛心和忧愤。”
这种不着边际的空泛的批评人家不会真正生气。领导装着没有听见,径直上楼。领导的跟班与戚润物逗着玩,说:“戚老师说得好!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但是群众不答应。群众还是非常支持戚润物的。群众说:“他们这是干什么?吃了玩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戚老师当然是说得对了!”每当这个时候,戚润物就淡然一笑,退下。她只要心里感到踏实就行了。一个人只要下有群众上有党就行了。他做人就会非常踏实了。这就是戚润物的原则。
后来,王自力开上了他们公司的小车。王自力这样性格的人难免好赶潮头。社会上一流行老总自己驾车,王自力就学了车,拿了驾照,让司机坐公共汽车上班,他自己驾车送自己上班。忙起来的时候,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接电话。这样王自力就会在一路羡慕的目光之下开始一天的工作。戚润物对流行的时尚没有一点感觉。她问王自力:“你们公司的司机病了?”
研究所里的人与戚润物开玩笑,说戚老师的老公当老总了,自己驾车了,戚老师可以坐丈夫开的小车,当一回时髦的老总太太了。戚润物说:我不稀罕。戚润物是真的不稀罕。王自力一再邀请戚润物坐他的便车去上班,都被戚润物拒绝了。在戚润物看来,现在在中国坐小车,不是领导就是商人。不是沾染了权力之气就是和流露出摆阔之气。戚润物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冒出以上两种气息。戚润物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研究所。骑自行车又方便又自由又不污染环境又锻炼了身体还显得很朴素。戚润物肯定要坚持骑自行车了。
二十年来,戚润物一直骑着自行车上班。每天如此。她穿过风雨,穿过晨昏,穿过四季。路边的小树在她的车轮旁边渐渐地长成了大树。在研究所人们的眼里,戚润物是永恒的。就象时钟,在她自己的轨道里,每天以同样的姿态经过同样的地方,给人以年年岁岁的感觉。只是这岁月还是在悄然褪色,颜色渐渐地发灰和陈旧。让人猛看一眼,也怅然觉出红尘易老。而戚润物则看不到自己,她永远游离在红尘之外。
忽然,戚润物家里发生了一个故事。她的丈夫王自力偷睡小保姆。绝对的丑闻一桩。戚润物再也无法稳稳当当地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她病倒了。岁月停顿了一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2
在戚润物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她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首先,戚润物跑到大街上,激烈地痛斥了王自力一顿。现场的围观者众多,戚润物居然越说越起劲。这是戚润物生平第一次做出这种非常张扬的不顾体面的事情,简直有一点像鬼魂附体。
接着,李开玲出现。戚润物又不得不与素昧平生的李开玲开始交往。
再接着,戚润物六进“麦当娜”夜总会。
再接着,她与王自力相会在大将军饭店。对于戚润物来说,所有这些事情全都是陌生的。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总在节外生枝,一环套一环,戚润物不得不去应付这一切。
现在,戚润物已经同意接受别人的邀请出去吃饭了。她还参加了各种聚会,积累了大把的名片。她也偶尔在周末的晚上,参加同事们打麻将,听听他们的张家长李家短是怎么回事。戚润物最初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想通过各种机会物色一枚“糖衣炮弹”,以便狠狠打击王自力。然而在物色人选的过程中,戚润物往往把物色人选的本意给忘记了。她不知不觉地参与了比较广泛的社会生活。不知不觉的接受了一些新的东西。对生活产生了新的认和看法。春风挡不住,一夜入墙来。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你不相信就是不行。后来,戚润物夜半醒来,想想这几个月自己的生活,大有做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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