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59)

2025-10-10 评论

  从此,根鸟(59)流连于莺店,一住就是许多日子。晚上,他天天去泡戏园子,如痴如迷地看金枝的演出。那些阔人往台上扔钱,他竟然不想想自己一共才有多少钱,也学他们的样子,大方得很。若是有一天晚上他没有去戏园子,这一晚他就不知如何打发了。白天,他也想能常看到金枝,但金枝似乎天性孤独,总是一人呆在屋里,很少露面。这样,他就把白天的全部时光,都泡在赌场里。对于赌博,他似乎有天生的灵性。他在赌场时,就觉得有神灵在他背后支使着他——真是鬼使神差。他不知道怎么就在那儿下赌注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先住了手。他心里并不清楚他自己为什么会作出那些选择。那些选择,总是让他赢钱,或者说总是让他免于输钱,但同样都无道理。他用这些钱去喝酒,去交客店的房费。莺店的赌徒们都有点不太乐意他出现在赌场,但莺店的人又无话可说。赌徒们必须讲赌博的规矩。
  根鸟(59)的酒量越喝越大。他以前从不曾想到过,他在喝酒方面,也有天生的欲望与能耐。酒是奇妙的,它能使根鸟(59)变得糊涂,变得亢奋,从而就不再觉得无聊与孤独。不久,他就有了酒友。那是他在赌场认识的。根鸟(59)喜欢莺店的人喝酒的方式与样子。莺店的人喝酒比起米溪的人喝酒来,更像喝酒。莺店的人喝酒——痛快!他们喝得猛,喝得不留一点余地,喝得热泪盈眶,喝得又哭又唱,还有大打出手的,甚至动刀子的。根鸟(59)原是一个怯弱的人,但在莺店,他找到了野气。他学会草原人的豪爽了。他觉得那种气概,使他变得更像个成熟的男人了。在酒桌上,他力图要表现出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得多的气派与做法。他故意沙哑着喉咙,“哥们儿哥们儿”地叫着,甚至学会了用脏话骂人。
  莺店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这个不知从何处流落到这里的“小酒鬼”。
  小酒鬼最得意时,会骑着他的白马,在小城的街上狂跑。马蹄叩着路面,如敲鼓点。
  他在马背上嗷嗷地叫着,吸引得街两侧的人都纷纷拥到街边来观望。
  这天,他喝了酒,骑着马又在街上狂跑时,正好被上街买东西的金枝看到了。当时,金枝正在街上走,就听见马蹄声滚滚而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马就已经呼啦冲过来了。她差一点躲闪不及被马撞着。
  根鸟(59)掉转马头,跑过来,醉眼朦胧地看着金枝。
  金枝惊魂未定,将手指咬在嘴中,呆呆地看着他。
  他朝金枝痴痴地一笑,用力一拍马的脖子,将身子伏在马背上,旋风一般地向街的尽头跑去。
  不知为什么,根鸟(59)开始有点害怕金枝的目光了。他一见到这种目光,就会面赤耳热,就会手足无措。
  但金枝却渐渐胆大起来。她越来越喜欢把黑黑的眼珠儿转到眼角上来看根鸟(59),并用一排又白又匀细的牙咬住薄薄的嘴唇。她甚至喜欢看到根鸟(59)的窘样。
  夜里,根鸟(59)躺在床上时,有时也会想到金枝:她的那对让人心慌意乱的眼睛,她的那两片永远那么红润的嘴唇,她的那两只细软的长臂,她的如柳丝一般柔韧的腰肢……每逢这时,根鸟(59)就会感到浑身燥热,血管一根根都似乎在发胀。他就赶紧让自己不要去想她。
  但,根鸟(59)自从头一次见到金枝时,就隐隐地觉得她挺可怜的。
  他无缘无故地觉得,金枝的目光深处藏着悲伤。
  这天晚上,金枝在别人演出时,穿着戏装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睡着了。此时,靠着她的火盆里,木材烧得正旺。不知是谁将后台的门打开了,一股风吹进来,撩起她身上的长裙,直飘到火上。那长裙是用上等的绸料做成的,又轻又薄,一碰到火,立即被燎着了,转眼间就烧掉了一大片。
  一个男演员正巧从台上下来,一眼看到了金枝长裙上的火,不禁大叫一声:“火!”随即扑过去,顺手端过一盆洗脸水,泼浇到金枝的长裙上。
  睡梦中的金枝被惊醒时,火已经被水泼灭了。
  那个人的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第一个跑到后台的是班主。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
  金枝看到了那双目光,站在墙角里浑身打着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班主走掉了。
  金枝小声地哭起来。两个比她大的女孩儿过来,一边帮她脱掉被烧坏的长裙,一边催促她:“快点另换一件裙子,马上就该你上场了。”金枝是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中扮演着角色的。她的脚步有点混乱,声音有点发颤。若不是化了妆,她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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