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担心外婆说胡话或做噩梦,所幸没有。我对死亡的恐惧——像那个夜晚一样的恐惧,以后都没有再现。或许是生命本身的变化。或许是和过去世界的隔绝。外婆的一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农家妇女的一生。我甚至不曾和她好好聊聊她的过去。我们的生活和世界已经离得很远,远到几乎没有共同的语言,却又以回忆的方式联系在一起——那是我和那个几近消失的故乡的联系,也是我和我的过去的联系。
县城人生
文_王琛
一
每次回到县城,我都能见到大勇。今年的第一次照面是在除夕前,我去亲戚家串门回来,见他站在巷子口,双手叉腰。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身形胖了许多,但站立的姿势照旧,身子挺得直,如果不是两手叉腰,像个摆出“稍息”姿势的军队士兵。
大勇属虎,大我两岁,我们是前后院的邻居,相隔一条巷子,记事起就是玩伴,从上学前捉青蛙,直到高中里踢足球。
在巷子里,我们的对话和这几年每次见面时一样,互相笑着,他总问我几时回来的,我回答刚回来几天。他开口笑着,说到周遭一切都不置可否,言辞里传递着“不好不坏,本该这样”的意味。他说话时,最喜欢做的动作是耸一下双肩,同时摊开了双手。这个肢体语言显然不属于我们这儿,应该是从电视上学到的,他很早就会,我看了总不习惯,好像太洋气了一些。
我们的谈话总是轻描淡写,好像回避着很大的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勇的QQ头像换成了一个奇怪的艳妆女郎,原本真实的资料也改了,全部牛头不对马嘴。我曾以为他的号码被盗,但这个号码却又跟我留过言。他的微信号也如此,填的性别是女,资料也是错的。有一次,大勇给我打过电话,我拨回去,语音提示却是空号。他后来解释说,那不是空号,是他专门的设置。他好像很怕人找到他。
我不好问他,只能猜测他仍然在躲债——大勇的名字出现在本地论坛的网帖里,发帖人公布了他的真实信息,指责他诈骗,并表示不会善罢甘休。
“外面的账都清了吗?”我问他。
“差不多了。”他很快回答,说完沉默一下,开口说起了别的话题。我见他不想说,也不再问。
二
十多年前,在中学里,我和大勇共同的爱好是踢足球。2002年中国男足撞了狗屎运踢进世界杯,球市一片火热。和其他做梦的年轻人一样,我们以为自己踢得再进步一些,也有希望成为职业球员。
在父母看来,踢球是浪费时间影响学业的事情。我们尽力反抗。有时候我们约好了时间,然后各自溜出去,到了学校才汇合。如果我们一起出门,一定被父母拦下,知道是去踢球。有段时间父母不再买足球鞋给我,大勇就借我穿,他的鞋大一码,我只好勒紧鞋带。
大勇身体壮,跑得也快,踢球力气大,技术也细腻,再加上作风顽强从不服输,在球场上很受推崇。他进球后不怎么庆祝,大多就是笑笑,遇到粗野的犯规,轻易也不会跟人急。大部分球赛我们都赢了,看起来我们在职业球员这个方向上值得努力。
但高考这件事逐渐逼近。我比他低两级,成绩勉强还能应付,大勇进了高中,成绩却一塌糊涂。高考像块滚过来的顽石,先压在了他的胸口。我们终于发现,即使踢不进国家队,生活还能继续,但高考如果不通过,好像一切就全完蛋了。
2007年,在经历接连两次高考失败后,大勇从第三次复读里退出来,放弃了。他的父亲感到没面子,却无可奈何,在闲聊时只好讪讪地说,考不上也好,大勇天生不是上学的料。
他去了一家婚纱店工作,在县城中心最热闹的一条街。县城不大,中心街道距离我们两条街,走过去大约五百米,只用十几分钟。这工作是一个亲戚介绍他的,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就从对着电脑剪辑照片学起,简单做些助理工作。影楼每月发他几百元的工资。
那时我离开县城,进了大学。但我在大学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宿舍和足球场。我和大勇偶尔在QQ上聊几句,他看起来比我充实得多。他学到了一些电脑技术,把拍摄的作品传到网上。假期回家,我们还会约了去踢几场球,他有些退步了,技术还在,但体力差了些。他告诉我,因为得上班,踢得太少了。
大勇在婚纱店待了大约一年。有次他告诉我,跟人打工没意思,受制于人,也挣不到钱,他打算出来自己做。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整日在学校里,对于外面的事情,我毫无概念。我大概附和着他,既然不爽,那不如自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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