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真实,完全失去了我想表达的东西。”菅浩栋半是兴奋,半是遗憾,两相抵消,他觉得索然无味。
三
菅浩栋的两鬓和后脑勺是一片整齐的青色,头顶却毛发浓密,刘海飘在前面,远看像戴了一顶显小的鸭舌帽。他戴眼镜,下巴刮得干净,嘴唇上留了胡子,藏蓝色牛仔裤,穿着李宁牌运动衫,脚上一双凉鞋,背李宁牌运动包。远看上去,仍是一个大学生模样。
我们在山西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公交站,背着书包,提着一把雨伞。等我时,他在网吧打发时间,看完了贾樟柯的电影《世界》。以前没看完,这次补上了。
最初,在网上看到贾樟柯时,菅浩栋只把他作为一个励志偶像——从黄土地走出来的年轻人,执着,奋斗,最终大获成功。直到看了贾樟柯的电影《小武》,菅浩栋被彻底击中。《小武》讲的是山西小镇的迷茫男青年,熟悉的黄土地和方言令菅浩栋感动,他找到了知己,细细翻阅网页,把贾樟柯的履历研究了一遍。“贾樟柯和我一样,都是生在山西的农村,都是理科差文科好,学历都不高,都喜欢拍电影,而且都是自学,不是科班。他拍的《小武》,黄土地的那个生活状态,我太熟悉了。我们都迷茫过。”
从《小武》、《站台》,到《三峡好人》、《天注定》以及《山河故人》,贾樟柯一直专注于现实题材。菅浩栋也被他的电影风格影响着。从尝试练习拍摄开始,不仅《追梦人》和《兰州拉面人》,菅浩栋拍的影片都是写实题材。贾樟柯喜欢在家乡取景,菅浩栋也爱趁假期回家——仅在老家河曲县,他就拍了两个片子——第一个是《河曲女人》,讲了一个村妇给军人做鞋垫的故事,第二个是《黄河边的牧羊人》,主角是自己的姥爷。
在学校遭遇的电影审查令菅浩栋无奈,但转而又释然——他想到了贾樟柯,后者的电影关注社会现实,也时常因审查而不能公映。他觉得,和贾樟柯一样,自己也做到了真实,所以有些人才会怕。
菅浩栋很喜欢谈论贾樟柯。我们在宾馆看电视,CCTV音乐频道突然播到了任贤齐的《任逍遥》,本来在玩手机的菅浩栋突然扭头,看着我,语气严肃,郑重地说,贾樟柯也拍了电影《任逍遥》,片尾就是用了这首歌。又一次,我们吃晚饭,他正低头扒饭,却突然抬起头,出神地笑着说,贾樟柯的电影啊,都是他自己编剧。
因为对贾樟柯的喜爱,菅浩栋在学校认识了计算机学院的常标。后者在学校办了电影社团,很早也在尝试拍电影,和菅浩栋一样,也喜欢现实题材。在学校里,菅浩栋常去主校区和常标待在一起,研究电影,讨论贾樟柯的拍摄手法。在这些山西少年眼里,贾樟柯的成功,意味着在黄土地以外,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
趁一个端午节假期,常标到菅浩栋老家拍了一部剧情片,菅浩栋是主演。电影名叫《牢山》,讲了一个离开村子去做矿工的人,想出去闯荡,但命运多舛,最后晚景凄凉。
从那时开始,菅浩栋把心思都花在了电影上。他觉得这辈子就该干这个。聊到那次算命,他总结说:“老天知道你是什么命,出生的时候,你这辈子该干啥就注定了,只是你自己可能不知道。”菅浩栋自己是知道的。
四
迷上拍电影后,菅浩栋一直想知道,真正的剧组到底是怎么拍戏的。2012年,大二暑假,菅浩栋和常标坐上火车,第一次去了北京。临行前,在网上,他们看到一个影视城招聘群众演员,就忙不迭地报了名。临走时,菅浩栋问家里要了一千块钱。
影视城在北京偏僻的郊区。剧组收了每人三百块押金,就把他们带到了宿舍。和想象中不同,宿舍是低矮的临时板房,只有地铺,北京的夏天三十多度,板房里连空调都没有。十几个人住一间屋子,全是社会闲杂人员。菅浩栋觉得,像是进了传销组织。为了学电影,菅浩栋愿意吃苦,但白天拍戏时,他发现剧组也很不正规,就连盒饭也潦草得不行。待了几天,两人要求退押金,却被告知,必须做满一个月。他们意识到,可能上当了,这是个骗钱的假剧组。
趁着夜里,他们背着包,狼狈地逃了出来。身上的钱不多,维持不了太久,但没学到拍戏,菅浩栋不愿灰溜溜地回大同。焦躁地在北京逗留了几天,菅浩栋联系到一个在制片厂工作的远房亲戚,虽然多年没联系,但为了学戏,他厚起脸皮,请对方帮忙。亲戚介绍他们进了一个真剧组,任务是在片场看管枪支道具。除此之外,还有剧组的宾馆可住,标准间,有空调,菅浩栋觉得,一下子从地狱进了天堂。在片场,他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借一切空闲观察着。待了二十天,该回大同了,剧组给他们每人五百块酬劳,算是回程路费。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阿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