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66)

2025-10-10 评论

此行菅浩栋除了见识到真剧组,还有一大体会——拍电影非常烧钱。回到大同,他已经读到大三,采矿专科班马上毕业,没过几个月,山西的大小煤矿就来招聘了。菅浩栋想接着拍电影,不想去煤矿做工人。当初他从中专升到大学,就是因为不想挖矿,折腾一圈,更不想走回头路。也在此时,他开始构思下一部电影,一部不被团委书记审查的,反映农村现实的剧情片。

可是拍电影需要钱。除了采矿,菅浩栋想不出其他赚钱办法。起初他犹豫着,迟迟不参加应聘,直到过了春天,招聘的企业越来越少,班里同学已经签了大小煤矿,家里也催得紧,菅浩栋只好妥协。他开始毕业实习,并和位于长治的潞安煤矿签了劳动合同。

2013年夏天,菅浩栋离开大同,第一次到长治。潞安煤矿盘踞在长治远郊,像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矿井外面刻着四个大字:安全为天。菅浩栋吃饱了饭,换上黑色制服,戴上口罩、安全帽和矿灯,背上器械,坐进缆车,竖直下落,向着地下453米的黑色世界摇晃而去。

煤矿无处不在,似乎是菅浩栋生来就躲不过的囚笼。在菅浩栋老家河曲县,也遍布着大小煤矿。他的父亲下井二十多年,半生辛苦,却很早也要求儿子去读中专学采矿——在他们看来,生在山西的小村子,就是该吃下井挖煤的饭碗,天经地义。老家坪山村里,因为挖煤,地势已有下陷,煤挖完了,没有活儿干,村子里年轻人争相外出打工。

如父亲期待的,菅浩栋终于成了煤矿工人。但他不喜欢“工人”这个身份。临毕业前,一个学妹曾和菅浩栋有过一段恋爱,但来煤矿之后一个月,对方提出了分手,理由是父母不同意。除了工人身份,菅浩栋也在意自己的大专学历。他说,在矿上,专科生就是工人,本科生就是干部,永远不一样。

潞安煤矿在郊区王庄,交通闭塞,坐公交到市中心要一个多小时。刚来工作,有人就在网上建了个“王庄煤矿青年男女交友群”。菅浩栋被拉进群,但他从不发言。下井回来,睡醒了,室友张瑞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着手机一直“摇一摇”,终于摇到了一个女朋友,直到谈婚论嫁。但菅浩栋不管这些,自顾自写剧本,跟网上朋友聊电影。他不打算在煤矿和任何女孩发生瓜葛,“我只是来赚钱的,没打算留在这,要是和人好,那不是坑人吗?”下井回来,躺在床上,他喜欢听崔健的歌,《一无所有》、《出走》、《假行僧》。其中,《假行僧》里的一句,正是他的想法:“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

他的业余时间用在电影上,有时在群里聊剧本,有时是一个人去网吧,逢假期又去过一次北京,几次大同。无一例外,都是去找拍电影的朋友。他很少去市里,少有的一次,是崔健的《蓝色骨头》上映那天,菅浩栋去了市里电影院,他记得清楚,全场只有三个观众。他的一切活动几乎都围绕着电影。

在矿上,菅浩栋一周三班倒,下井的时间分别是中午12点、下午6点和午夜12点,每次要待12个小时。有时,他下井前买一点火腿肠和方便面,饿了就吃几口,越快越好,吃慢了,吃进去的煤尘就多。井下的一切是黑色的,煤尘统治世界,相隔一米,两个人只能看见头上的矿灯。下井时,菅浩栋背着几样器械,长的接近五米,短的也有两米,加在一起百十斤重,扛在肩上直打晃,像喝醉酒的人走不了直线。在井下,菅浩栋给矿壁打眼。采矿车往前推进,菅浩栋跟在后面,往墙上凿出两米深的眼,把长矛一样的铁管插进去,砸上铁网,避免矿壁坍塌。

菅浩栋第一次下井是2013年9月,从夜里12点干到第二天中午,他回到宿舍,母亲菅采连打来电话,他张开嘴,攒攒劲,努力说了一句,妈,我好累。菅采连一听就哭了。

菅浩栋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倒头就睡。工作第一个月,有人作业时掉了手指,工作两个月,一起应聘的有人辞职走了。但菅浩栋不能走,为了攒钱,他一直坚持了15个月,经常每个月下井23天以上,在潞安煤矿,这是年轻人里少有的高出勤率。每个月收入是六千块,菅浩栋都分成两份,三千留给自己花,三千转给母亲保管。

2014年底,他攒下了四万多块钱。那个时刻终于来了。菅浩栋从煤矿请假,离开了长治。

在山西省河曲县坪山乡,年轻人都在往外走,菅浩栋却回来了。他给新电影取名《光盲》。电影说了村子里一个盲人的故事,他在外打工多年,回到村子时却发现乡野衰败,土地因煤矿而塌陷,自己的老宅已成危房,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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