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主角的原型叫菅广顺,六十多岁,年轻时在工地上砸伤了头,成了盲人,只好去太原学按摩,一干就是四十年。但眼盲的菅广顺却是村里少有见到了大世界的人。早年,菅浩栋还小,每到春节,总喜欢去找回家的菅广顺聊几句,从他口里,想象从未见过的远方城市。前几年,菅广顺从太原回了坪山乡。
这个故事在菅浩栋的脑子里盘旋几年了。自从去大同读书,每次回家,他见到的故乡日渐凋零,好像一切都被煤车挖走了。离家的时间越久,回家时,就越像个闯入者。菅浩栋担心,故乡终将消失,他能做的只有把一切拍下来。
剧组一共13个人,除了旧友常标等几个喜欢拍电影的朋友,还有几个编导专业的学生,听说有人自费在山村拍电影,坐上火车就赶过来了。十多个人在河曲县城汇合,坐大巴进了村。为了节约成本,菅浩栋把家里三间房子收拾出来,找出所有被子,十几个人挤在三个大炕上。剧组伙食由母亲菅采连负责,每天早晨6点不到,她就煮饭做菜,一天三顿。
2015年3月,《光盲》正式开机。第一天开拍,菅浩栋在家门口举行开机仪式。菅采连搬出结婚时的嫁妆,上了香,一边鞠躬一边祈祷,祝儿子一切顺利,梦想成真。
离开潞安煤矿,菅浩栋形如自己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囚犯”,一年多的计划付诸实施,他沉浸在紧张和兴奋里。每次试听背景音乐,刚把耳机戴上,他就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拍摄之初,他举起酒杯带着整个剧组喊加油,但心里满是忐忑。开机前一夜,他根本睡不着,担心电影会因各种原因失败——菅广顺是临时演员,又是盲人,如果中途不能坚持,剧情就全黄了;剧组都是年轻人,大学生为主,热情地参与可能只是一时兴奋,第一次合作,如果中间闹了矛盾,可能分崩离析;村里条件差,如果拍摄太久,城里来的人能不能一直坚持,也令人担忧。
电影的绝大部分情节都真实存在。除了菅广顺的本色出演,其他角色都是村民临时客串。大部分村民听说要演维权的情节,摆摆手就不接话了。菅浩栋不敢把真实剧情告诉村民,拍到哪儿,临时演员就找到哪儿。电影拍到一半,因为没有合适人选,他和父母也上阵了。几个场景都是在自己家里。有人劝诫菅采连,儿子瞎折腾,最后可能是一场空。菅采连嘴上笑呵呵应付,却并不理会他们:“我儿子不赌博不吸毒,想走自己的路,怎么就是一场空了?”
无论剧情设置还是镜头、音乐的使用,菅浩栋只按自己的方式来,剧组人员常有意见,但没人能说服他。“我不是固执。导演有自己的风格,我只是严格按照我的风格来。他们说的如果有道理,我自然会听。”但在片场以外,菅浩栋尽力地照顾剧组感受。他本来不怎么喝茶,这次为了缓解剧组压力,从北京特意买了茶叶,每晚泡上,整个剧组围着喝。
拍摄原计划二十天,但实际速度快得多,只用了十天,电影就拍到了结局。和主要情节基本写实不同,菅浩栋虚构了电影的结尾——盲人生病,到城里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当他病愈再回到村口时,却发现故乡已经搬迁,整个村子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黑压压的煤矿。
菅浩栋用一个长镜头注视着这片土地:菅广顺下了面包车,拄着拐杖,一个人在电影字幕里落寞地走向远方。
七
“你相信命运吗?”讲算命故事前,菅浩栋先问了我这么一句。他直视着我,等待答案。我们当时坐在公交车里,前排乘客听见这个发问,扭过头来,瞥了我们一眼。菅浩栋不理睬这些。
这时,距离他的电影杀青已经三个月。虽然积蓄所剩无几,剧组解散时,菅浩栋仍给每个人发了两百块钱,作为象征性的酬劳。随后他带着素材,先去北京待了一个月,找朋友协助做后期剪辑。他住进北京褡裢坡的一间地下室,一个月租金600块。外面春光明媚,地下室里却冷得打哆嗦。后期初步做完,剪出的片子124分钟。朋友大都觉得太长,提议剪到90分钟左右,菅浩栋拒绝了,他认为许多缓慢的长镜头是必要的,“如果是画面来回切换,那么观众只是旁观者,只有我这样的长镜头,才能有代入感。”
菅浩栋对这部电影充满期待。依循着贾樟柯的模式,他决定把《光盲》送往电影节。他一口气报了九个国内外的电影节,光报名费就花了三千多块。其中,国外的电影节有五个:威尼斯、洛迦诺、温哥华、多伦多和釜山。他觉得,自己的优势是题材独特:“我拍的是农村纪实题材,通过农村盲人的眼睛看农村的变化,这个题材,此前我知道的,只有娄烨的《推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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