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薪两千多块的退休工人,谈着香港大亨、名表藏家,却丝毫不令人觉得心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怀表、腕表一直是有钱人的财产,阔太太小姐的首饰。“一战”后,尽管腕表普及,但是高档腕表有各式奇技淫巧、珐琅、镶钻,向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李师傅却用这个故事,想说明名钟名表背后财富的虚无,没有也罢。他最在乎的是:这些机械到底是如何运转的?从钟表爱好者,李师傅最终走向了制造者。
李师傅决定做机芯之后,很少告诉别人。他藏起了自己的“野心”,怕别人笑话。你也能行吗?他怕别人这样问。尽管第三只机芯走动了,但走了几天,又停了。有时甩一下,又走了。同事笑他,人家是劳力士,你这是甩力士。
好在一次一次,他更有把握了。他决定再拿出一年时间,慢慢修改,一定可以做成。
李师傅也清楚,自己的机芯,只是个人的玩具。把机芯改变形状,重新排列,在钟表行业,也只是简单的、已成型的工艺。至于更复杂的功能,只能望洋兴叹了。在卡地亚的展览上,尽管他感激瑞士工匠,但是对着满室的名钟名表,他觉得自己的机芯,好比丑媳妇,难见公婆。
然而谈论这些复杂的工艺,仍然是李师傅最开心的事。比如积家的“空气钟”,利用温度变化,热胀冷缩,作为动力的来源。“相当于永动机了。”他赞叹。
还有“三问”。何为“三问”?报时,报刻,报分。李师傅翻开一本砖头厚的杂志,大半本杂志包着一个“三问”的简易机芯,机芯旁边写着12:59——一天中数字最多的时刻。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电池,小心地放进去,压上开关。
“叮,叮,叮……”杂志的小洞里传来了12下声响。12点。
“叮咚,叮咚,叮咚。”李师傅伸出三个手指,示意这是三刻。
“叮,叮,叮……”报分的声音与报时相同,却要高八度,听起来很急促,又有些尖利。
安静的办公室里,我们身后是一排排电脑。通常,我们往屏幕的右上角、或右下角斜一眼,或是打开手机,看阿拉伯数字显示的时间。人类曾经努力将时间实体化,在小小的表壳内玩弄炫目的把戏,穷尽了心思。以至于今天,钟表已难以再有技术创新,只能把一百年前的花样重玩一遍。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不再看表,更不问表了。
如果晚五十年出生,或许李师傅就是这个时代的IT宅男。不懂电脑,让他在制表时很吃亏,现在学,也来不及了。李师傅说,时间已经在倒数了。不过,他也曾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世界,成为主人翁。
“叮!”高音停了。耳朵靠在杂志边一直凝神在听的李师傅抬起头,说:“这是12点59分。”
编者注:
[1] 钟表里的弹性元件,用以控制摆轮做等时往复运动。
失败者之歌
文_叶三
一
2015年6月,李霄峰又找出了黑泽明的自传《蛤蟆的油》。这是一本他读了无数遍的书。翻开扉页,那句影响过千万文艺青年的名言扑面而来:“不要怕丢脸。”
几天后,他的第一部导演作品《少女哪吒》将上映。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其实拍摄完成以后,我才真正学着做导演。我开始在现实生活中面对别人了”。
李霄峰的熟人会发现,他的微信朋友圈完全变了风格。在私人领地宣传自己的作品,过去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搞得跟安利似的,我还是安利的总头目。”以前,李霄峰的朋友圈是标准的高冷文青范儿:时不时甩一句令人费解的隽语,发个酷图片,心情波动时随机删,不经意间让世界感到此人骄傲……现在李霄峰每天平均发15条消息,每条都是《少女哪吒》的宣传。
6月24日深夜将近12点,李霄峰发了这天的最后一条朋友圈:为《哪吒》拉选票的小视频。贴完视频,他郑重地对766位好友打上一行字:“……请病毒传播这条视频,谢谢你们!”——“不要怕丢脸”,他对自己说。
李霄峰今年36岁。十几年前,他是著名的影评人,笔名LIAR,以文风犀利著称。后来合作过的许多导演和朋友当年都被他狠狠骂过。当了导演后,李霄峰翻出那些文章重读,“当年骂人家的这些缺点,好像现在我都有。”出了一身冷汗。随后某一天,他逛网偶得,黑泽明曾在1971年自杀过一次,未遂。那年黑泽明61岁。李霄峰觉得自己被黑泽明生生骗了一场,“你不是说不要怕丢脸吗?你那么大岁数了还自杀!”然后他慢慢想,慢慢明白,“其实,哪个导演不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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