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11)

2025-10-10 评论

几堆风流史,几堆侵略史。每一堆都太艰深,于是只好由艰深归于宁静,像一个避
世隐居、满脸皱纹的老人,已经不愿再哼一声。
  到底是日本人,挤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依然等级森严。
  一般士兵只立集体墓碑。除了“纳骨一万余体”外,还有一个含糊其词的所谓
“作业队殉难者之碑”,也是一个万人碑,为太平洋战争时战死的士兵而立。另一
个“陆海军人军属留魂之碑”,则是马来西亚战争中战死日军的集体墓,原在武吉
知马山上,后被抗日人士炸毁,日本人在碎墟中打点收拾残骨,移葬这里。
  军曹、兵长、伍长,乃至准尉级的仕官,皆立个人墓碑。一根根细长的木桩紧
紧地排着,其中稍稍高出周围的是准尉。
  少尉以上均立石碑,到了高级军衔大佐,则立大理石碑。
  让开这所有的群体,独个儿远远地坐东面西的,则是赫赫有名的日本陆军元帅、
日本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的大墓。这座墓,傲气十足,俯瞰着自己的数万属下。  其一

  很难相信一座如此繁华的城市会放逐出一块如此原始的土地,让它孤零零地呆
在一边。从新加坡东北角的海岬雇船渡海,过不久就能看到这个岛。
  船靠岸的地方有三两间简陋的店铺,一间废弃的小学。小学操场上壅塞着几十
辆破旧轿车,据说是由于年老从城市里退休下来的,但因性*能完好不忍毁弃,堆在
这里,谁想逛岛驶一辆走就是。车盖车身积满了泥灰,看来并没有多少人来麻烦它
们。
  往里走,就是密密层层的蕉丛和椰林了。遍地滚满了熟落的椰子,多得像河边
的鹅卵石。荒草迷离,泥淖处处,山坡上偶尔能见到一两家人家,从山脚开始,一
层栅栏,又一层栅栏,层层包围上去,最终抵达房舍,房舍并不贴地而筑,都高踞
吊脚台上。背后屏挡着原始林,四周掩映着热带树,煞似一座小小的城堡。没见哪
一座是开门的,也没见哪一座闪现过一个人影,满耳只是潮水般的鸟鸣。
  这边山崖上露出一角飞檐,似有一座小庙,赶紧找路,攀援而上。庙极小,纵
横三五步足矣,多年失修,香火却依然旺盛。供品是几枚染着艳色*的米糕,一碟茶
叶,一堆热带水果。另有一大叠问卜的签条挂在墙上。直眼看去,仿佛到了中国内
地的穷乡僻壤,一样的格局,一样的寒伧,一样的永恒。小庙供的是“大伯公”,
一切闯南洋的中国漂泊者心中的土地神。家乡的土地容不下他们了,他们踏上了摇
摆不定的木船。但是,这群世世代代未曾离开过黄土地的轩辕氏后代怎么也舍弃不
了心中的土地神,舍弃了,整个儿生命都失去平衡。因此,这儿也是大伯公,那儿
也是大伯公,大大小小的土地庙一路盖过去,千万里海途蠕动着千万里香火。就这
么一个弹丸小岛,野林荒草间,竟也不声不响地飘浮着一缕香火。这缕香火飘得有
年头了,神位前的石鼎刻于清朝道光年间。
  离别了土地又供奉着土地,离别了家乡又怀抱着家乡,那么,你们的离别又会
包含着多少勇气和无奈!在中国北方的一些山褶里有一些极端贫瘠的所在,连挑担
水都要走几十里的来回,但那里的人家竟世世代代不肯稍有搬迁——譬如,搬迁到
他们挑水的河边。他们是土地神的奴隶,每一个初生婴儿的啼哭都宣告着永久性*的
空间定位。你们倒好,背着一个土地神满世界走,哪儿有更好的水土就在哪儿安营
扎寨。你们实在是同胞中的精明人,但你们又毕竟是屈原的后代,一步三回头,满
目眷恋,把一篇《离骚》化作了绵远不足的生命体验。
  其实,这个岛的真正土地神不是大伯公,而是我去拜访的老人。他叫林再有,
80多岁,福建人。很年轻的时候就到了南洋,挑着一副担子做货郎。货郎走百家,
漂泊者们的需求最了然于心。
  家家户户都痴痴地询问着有没有家乡用惯了的那种货品,林再有懂得这份心思,
尽力一一采办。天长日久,他的货郎担成了华人拴住家乡生活方式的锁链,而他的
脚步,他的笑容,也成了天涯游子的最大安慰。人们向他诉说苦恼,他也就学着一
一排解,于是,家家的悲欢离合都与他有了牵连。
  漂泊者中的绝大部分是独身男子。在离开家乡时,他们在父老兄弟面前发了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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