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61)

2025-10-10 评论

他坐在道士身边听了又听,选了又选,然后走进zheng府机关大门,对惊讶万分的干部
们申述一条条的理由,要求保存傩文明。这种申述十分艰难,直到来自国外的文化
考察者的来访,直到国内著名学者也来挨家挨户地打听,他的理由才被大体澄清。

  于是,我也终于听到了有关傩的公开音讯。
  单调的皮筒鼓响起来了。
  山村不大,村民们全朝鼓声涌去,那是一个陈旧的祠堂。灰褐色*的梁柱上新贴
着驱疫祈福的条幅,正面有一高台,傩戏演出已经开场。
  开始是傩舞,一小段一小段的。这是在请诸方神灵,请来的神也是人扮的,戴
着面具,踏着锣鼓声舞蹈一回,算是给这个村结下了交情。神灵中有观音、魁星、
财神、判官,也有关公。村民们在台下一一辨认妥当,觉得一年中该指靠的几位都
来了,心中便觉安定。于是再来一段《打赤鸟》,赤鸟象征着天灾;又来一段《关
公斩妖》,妖魔有着极广泛的含义。其中有一个妖魔被迫,竟逃下台来,冲出祠堂,
观看的村民哄然起身,也一起冲出祠堂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村口,那里早有人燃起
野烧,点响一串鞭炮,终于把妖魔逐出村外。村民们抚掌而笑,又闹哄哄地涌回祠
堂,继续观看。
  如此来回折腾一番,演出舞台已延伸为整个村子,所有的村民都已裹卷其间,
仿佛整个村子都在齐心协力地集体驱妖。火光在月色*下闪动,鞭炮一次次窜向夜空,
确也气势夺人。在村民们心间,小小的舞台只点了一下由头,全部祭仪铺展得很大。
他们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间限度和时间限度都极其广阔,祠堂的围墙
形同虚设。
  接下来是演几段大戏。有的注重舞、有的注重唱。舞姿笨拙而简陋,让人想到
远古。由于头戴面具,唱出的声音低哑不清,也像几百年前传来。有一重头唱段,
由滩班的领班亲自完成。这是一位瘦小的老者,竟毫不化妆,也无面具,只穿今日
农民的寻常衣衫,在浑身披挂的演员们中间安稳坐下,戴上老花眼镜,一手拿一只
新式保暖杯,一手翻开一个绵纸唱本,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全台演员依据他的唱词
而动作,极似木偶。这种演法,粗陋之极,也自由之极。既会让现代戏剧家嘲笑,
也会让现代戏剧家惊讶。
  凭心而论,演出极不好看。许多研究者写论文盛赞其艺术高超,我只能对之抱
歉。演者全非专业,平日皆是农民、工匠、荒疏长久,匆促登台,腿脚生硬,也只
能如此了。演者中有不少年轻人,应是近年刚刚着手。估计是在国内外考察者来过
之后,才走进傩仪队伍中来的。本来血气方刚、手脚灵便的他们,来学这般稚拙动
作,看来更是牵强。就年龄论,他们应是我小学同学的儿子一辈。
  演至半夜,休息一阵,演者们到祠堂边的小屋中吃“腰台”。“腰台”亦即夜
宵,是村民对他们的犒赏。屋中摆开三桌,每桌中间置一圆底锅,锅内全是白花花
的肥肉片,厚厚一层油腻浮在上面。再也没有其他菜肴,围着圆锅的是十只瓷酒杯,
一小坛自酿烧酒已经开盖。
  据说,吃完“腰台”,他们要演到天亮。从日落演到日出,谓之“两头红”,
颇为吉利。
  我已浑身发困,陪不下去了,约着几位同行者,离开了村子。住地离这里很远,
我们要走一程长长的山路。走着走着,我越来越疑惑:刚才经历的,太像一个梦。

  翻过一个山岙,我们突然被一排火光围困。
  又惊又惧,只得走近前去。拦径者一律山民打扮,举着松明火把,照着一条纸
扎的龙。见到了我们,也不打招呼,只是大幅度地舞动起来,使我们不解其意,不
知所措。舞完一段,才有一位站出,用难懂的土音大声说道:“听说外来的客人到
那个村子看傩去了,我们村也有,为什么不去?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
  我们惶恐万分,只得柔声解释,说现在已是深更半夜,身体困乏,不能再去。
山民认真地打量着我们,最后终于提出条件,要我们站在这里,再看他们好好舞一
回。
  那好吧,我们静心观看。在这漆黑的深夜,在这阒无人迹的山坳间,看着火把
的翻滚,看着举火粑的壮健的手和满脸亮闪闪的汗珠,倒实在是一番雄健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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