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宜青将松掉的银色金属衬衫夹取下来,重新调整腿环的织带,绷紧、再绷紧,让金属夹子咬住衬衫边缘。
每回穿正装他都必然会重复这一行为,早该驾轻就熟,但因为多了参观的客人,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脸上的热度越滚越高,手也轻微地发着抖。
他已经十九岁了。知道这些青涩而又放荡的暗示性动作意味着什么,是他自己把自己放在了被谢英岚放肆审视的位置上。
如果这个时候谢英岚要对他做些什么,身为发起者的他该怎么回应?
生涩的唐宜青毫无头绪,舔了舔干涩的唇,感觉到全身都在发烫,烧得他耳朵尖都是红通通一片。他换了一条腿,手上的动作依旧,心思却飘远了。
谢英岚在看他吗?用什么样的目光?
唐宜青忐忑地干咽一下,正准备秘密探查,然而他还未构建好迎接谢英岚目光的准备,谢英岚先一步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和交叠的腿。
那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微,听在精神紧张的唐宜青耳朵里却像突如其来的大轰炸,他整个人都为此激烈摇撼。
谢英岚起身了。
尖头漆皮皮鞋踩在短绒羊毛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唐宜青感觉到那坚硬的印有花纹的鞋面像踏在自己心尖,时不时用鞋头一下一下轻轻地踢着,把他的心踢乱。
谢英岚绕过圆桌去到窗旁,推开了窗框,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唐宜青在松口气之余有一点失落,为什么呢,谢英岚真的对他毫无兴趣吗?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演独角戏的笨小丑,他使出浑身解数,却连在场唯一的观众眼球都没能抓住。
羞耻像一场室内的雨劈头盖脑地把他淋了个透心凉,唐宜青这场拙劣而又稚气的失败引诱接近尾声。
最后一个夹子胡乱咬住衬衫的下摆,他既难堪又生气,迫不及待去找西装裤,仿佛穿上了就能找回他丢失的尊严。
他转过身手刚碰到椅背,听见谢英岚叫住他,“唐宜青。”
清冽的音色鞭子似的抽在他的背脊,他一下子挺直了,心又开始突突跳。
“你的固定带翻面了。”
是一句好心的不仔细听听不出掺杂着一丝捉弄笑意的提醒。
唐宜青懵了两秒,下意识低头去看腿环,前面侧面都系得好好的,他不由得半转了肩膀去看后腿的固定带。
因为刚才谢英岚突然起身让他方寸大乱,他急于结束这一荒唐的局面,竟将固定带首尾弄了个反,此时黑色的弹力带呈一个螺旋状。
唐宜青更觉困窘,羞臊得满面红粉。一连在谢英岚面前丢脸让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起情绪,他一边气鼓鼓地抓了西装裤要穿,一边闷闷地讲,“我就喜欢这样!”
谢英岚靠在窗边,看唐宜青半弯着腰把两条漂亮的腿套进裤管里,真有一种要跟他赌气就这么将错就错的意思,微眯起眼睛说:“你这么出去,所有人都会看你。”
固定带会让西装裤显现出突兀的弧度,随着唐宜青的走动,收获一大堆追随的目光。
唐宜青提起裤子,又去找被他丢掉的皮带,置气地道:“看就看,我……”
他想说自己才不怕,话还未讲完,谢英岚骤然动身朝他走来。空间就这么点,谢英岚腿长,迈的步子又大,没几步路就来到了唐宜青面前。
唐宜青一直觉得站着跟谢英岚面对面讲话是很有压力的一件事情,不过他还是虚张声势地仰起了尖尖的下巴,睁圆了眼睛问谢英岚,“你要干嘛?”
刚才他有多希望谢英岚搭理他,现在就有多希望谢英岚滚远点。
唐宜青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么一个擅长假模假式掩藏自我的人对着谢英岚却能伸出那只最真实的不算尖利的爪子。
谢英岚冷声说:“重新系。”
“不要。”唐宜青拒绝。
他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但就是十分十分生气,而他一生气,也不想别人如愿,谢英岚凭什么命令他?
他完全变成了跟家长唱反调的叛逆小孩,颇有顶嘴的意思,“我就要这样出去。”
唐宜青以为谢英岚会坚持到底再一次跟他辩驳,他早早在心里备好了反击的措辞,只待打一场莫名其妙的没有奖赏的嘴仗。
结果出乎他意料,谢英岚深深地、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看得他头皮微微发麻,有一点腿软。
“好。”谢英岚退后一步跟他拉开了距离,像是对他的冥顽不灵失望透顶,只好放弃对他的管教,“那你就这样出去吧。”
唐宜青一堆回敬的话无处发挥,倔强地抿紧了唇。谢英岚的让步没让他感觉到痛快,反而让他的眼睛有一点闷闷涨涨的,他低头去寻地毯上的皮带。
谢英岚抛下他走至休息室的门。
滚吧滚吧,全部都不要来招惹他!
谢英岚顿了顿沉声道:“下次勾引人的时候,不要再笨手笨脚了。”
唐宜青石化在原地,听着门开了又关,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完全被谢英岚拆穿的话给打趴下,面子里子被扒了个精光,先是浑身滚烫,继而热潮褪去,一桶冰水落下,从头凉到了脚。
“谁勾引你……”
良久,唐宜青才找回自己喑哑的声音,恨恨地望向关闭的大门,谢英岚离开的位置。
“少自作多情,谁勾引你了?你谢英岚是什么香饽饽所有人都要往上扑吗?”唐宜青嘀嘀咕咕,用谎话填平真相,“你以为自己是谁呀?哈,谢家的大少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多的是人喜欢我,我用得着勾引你……”
他的自言自语越来越弱,化作内里翻腾的怒火,两只眼睛烧得赤红。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谢英岚有钱有势。你既然对我的百般示好视而不见,我也绝不会再送上门任你羞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唐宜青那么爱脸面的人,当然不允许自己有失礼数地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把固定带系好,一件件地把脱下的衣服穿回身上,等走出休息室时,身姿笔挺,面容柔静。所有人都别想看他的笑话。
他回到主会场环顾一圈,没见到郑方泉,估计是脸上有伤怕丢面提前离场了。
唐宜青得以物色起新的能够制衡赵朝东和郑方泉的人物。太老的不要,太丑的不要,太胖的不要,太矮的不要,跟菜市场买菜似的一通挑挑拣拣下来,符合的人选没找出来,眼睛倒是受到了一万点重伤。
他把错全推给了谢英岚。唐宜青怀疑谢英岚有审丑癖,只喜欢斜眼睛歪鼻子的丑八怪。
又或者,他陡然一个激灵,像被雷劈似的愣住了。
谢英岚不会是直到不能再直的死活掰不弯的直男吧?
天呐!那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拉二胡给聋子听,吭哧吭哧白忙活一大场!
唐宜青简直被这个猜测惊掉大牙。如果谢英岚不喜欢男的,那对谢英岚而言,他的引诱跟一场盛大的性骚扰没有什么两样。
他想到刚才在休息室里的一幕幕,尴尬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恨不能时光回溯,把自己愚蠢的行为扼杀在摇篮里。
“方便碰个杯吗?”
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朝他举杯。
脑子乱七八糟的唐宜青还未反应过来先习惯性地露出笑容。
“我听你母亲讲你在圣蒂美院,正好我上个月收藏了一幅十八世纪的中古油画,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鉴赏……”
是个生面孔,但会让唐宝仪介绍唐宜青的人绝非普通的小人物。唐宜青打量起男人还算端正的五官,暂且将谢英岚抛诸脑后,强打起精神应对男人明显带有目的的接近。
男人姓于,是海云市近来的新贵,搞制药的。虽然年纪比他大了快一轮,论权势比不上谢家,但跟郑家能打个有来有往。
基于此,唐宜青明知道他居心不良,还是添加了联系方式,并没有完全拒绝对方发出的到画廊赏画的邀请。
一场晚宴下来,唐宜青有失有得,累得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庄园离美院有将近三十公里。十点散场,唐宜青执意要回公寓,唐宝仪没有强留。女人穿了一晚上的高跟鞋,先行进了车内换鞋,赵朝东把唐宜青叫到一边,说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