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当又一批死者——接到通报的时候,已经对人数感到些许麻木的,又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休息一下的法尔法代差点没把三头犬的鬃毛给梳断:“什么玩意儿?”
“呃,就是这一波人,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坚信他们是您狂热的拥趸,他们爱戴……不,我什么都没说。”
“我?”他转念一想:“你的意思是——”
“是的……这是一群以侍奉‘瘟疫’为荣的……信徒,他们头戴面罩,身穿黑袍,自称‘寒鸦修士’。”赫尔泽翻过一页报告:“他们说,他们生前就侍奉您……”
这挺扯的,法尔法代想,他就没去过地面,有关地上三国的常识还是靠后来恶补……说起来,地上这些年一直在断断续续爆发时疫,怕不是太恐惧生病,开始转头侍奉起“疾病”来,妄图从中得到豁免。
不,没准就是群单纯的反社会呢?
瘟疫魔鬼耸了耸肩,“好吧,我去看看。”
那群黑乌鸦的降落点位于十公里外的某个附镇上,那是个高低起伏的、芬色风格明显的小镇,黑压压的一群人,顶着好奇的目光静坐在广场,是有够无所畏惧的,自己赋予自己名号、规则和近乎自虐的精神的——异端修士们围靠在一起,在氤氲诡谲的雾气里,马蹄哒哒,立马就有人点燃了栓马栏上的火把,好让影马从地上跃出。
影马在地上行驶的时候,骑行在上面的、同样被平面化的人是无知无觉的,这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受让不少人放弃了这种交通方式,自然,也可以选择在官道上布满灯火,这样马就会一直在地面,就是速度会减慢很多。
在他从马上翻身而下时,马鞍和披挂上象征意义的银铃叮叮,昭示着来者的身份。
绿发,红眼,那些修士静默着,等待少年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瘟疫之王。”
有人开口道,他们齐声念诵:“腐败之源。”
“不洁之主。”
“弄蝎之魔鬼。”
“——您的名讳是?”“您的名讳是?”
他一脚踏入了某张——早已恭候多时的罗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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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赶赶剧情.jpg
第99章 教团
澄澈的液体在玻璃容器里被晃荡,搅拌,倒入早已凿刻好纹路的模具,水银般的质地,滚珠断断续续地撞成一条线,大部分时间,整个实验室往往弥漫着这种一丝不苟的乏味气息,就好像等着哪个穷极无聊的研究员突然发狂,挥舞着炸药把这里炸掉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法尔法代鲜少光临实验室,都是操作来操作去,不如去看鹅怪做饭来的有意思。可惜智者难得,尤其是某个能活泼乱跳浪到八十才死的炼金老头。
“我看你的良心是全给炼金术去了。”
“您谬赞了。”
“没在夸你。”法尔法代没好气道:“你又在捣鼓什么呢?”
他知道圭多在和另一派的炼金术士争论,领主不插手这种事情,圭多也不在乎谁是不是能借此踩到他头上,从他毫无保留地传授学识就能看得出。少年绕着那长长的桌子走了一圈,厨房也有这样用来备菜的长桌,上面是五颜六色,装满蔬果肉菜的盘子……而这边除了仪器和材料最多的是标本,医师有时也会过来,残忍的圣职,了解死才能知晓生,装有幼猴躯体的罐体,萎缩在其中的猴子就像未足月的婴儿。
“这个嘛……”圭多说,“我有了一些发现……说真的,对立观点时常存在,如果能通往真理,那么弥合与否,这都不重要,但裂痕时而有益,时而无益,我请您来做验证,绝非为我的一己之私。”
“哦。”法尔法代不关心这个。“你想验证什么?”
“两件事。让我们先从不那么麻烦的那一件讲起吧!首先,您是否记得我曾经为您讲述过的,那个具有秘密结社性质的团体?”
“什么?”
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来……要说圭多讲过的结社、组织、神秘传说,枚不胜举,不瞑目的猴子还在看着他,钉死在墙上的昆虫标本在看着他,圭多伸出手,镀了一层银蓝色的印章戒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苍老的指头上,他用颁布奖项的腔调说:“——唯一一个被认为掌握着真理与秘密的社团,通常,大家愿意描述其为拥有异端性质的隐秘组织,呵呵,也就是那些我们无从得知其仪式、祈祷内容而且不同寻常的教派,其中有纯粹颠覆性的政治团体,也有更注重神秘体验的,更有甚者,他们膜拜着异类……”
他出示了一份绘有图案的纸张,即使在畜牧业已经欣欣向荣的今天,羊皮纸依旧是昂贵的,只能用来抄写珍贵典籍,而他居然肯用一张羊皮纸来写写画画,法尔法代感兴趣地接过那张纸,上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图案和动物,但他却认得出来,中间是一只珊瑚虫……叫人恶心的软体动物……
“——T.T.D教团,我向您讲述过……”
“……神秘莫测……”
“……行踪诡谲……”
圭多的话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成了只言片语,他捏着纸张的手指收得很紧,他的眼角痉挛了一下,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无常被他欲盖弥彰地按捺了下来,他还想保持冷静,以便回避他升上来的那点愈是往下探究,就越深的疼痛……
…………
……
“这样啊。”
少年抄起手臂,看也不看那些卑躬屈膝之人,“此处全是我的仆人,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就凭你们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秘教团的人?”
他风凉话没有打击到对方半分热情,那人依旧说:“一切都如经书上所说,足以见得,圣堂皆是伪言。我们并非T.T.D教团的主支,仅仅是侍奉‘疾病’,还请您告知我们您的名讳……我们为您——”
“先打晕拖回去吧。”
法尔法代当机立断道,他不是很想听这群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地面做了什么。好在之前就疏散了群众,为首的人被侍卫一棍子打翻在地后——这场景多少有点好笑——其他人立竿见影的安静了下来,法尔法代能看出这是一群自命不凡的人,他们的团结依靠的是诡谲的誓言、不知从哪得知的情报、自身学识的自傲以及对某个偶像的崇拜之情。
法尔法代由衷的希望他们确实存在着什么奇怪的领袖团体,而不是真的在拜什么——比如说和他有关的雕像。
“啊,”他冷不丁补充了一句,非常恶劣的:“我说的是全部打晕。”
绑在马上带回去吧,他想,初次骑乘影马的人容易大惊小怪,晕着反而好操作。
于是,接踵而来的问题就在此夜过后摆到了小部分高层面前,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一追问在每个人心中回响,碍于领主本人——自那一晚后就陷入了低气压中——而不敢提出,领主一贯有许许多多的秘密,好像没有哪一项能让他如此焦灼不安。平日里,他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那些怪乌鸦被破例关押在了地下,和建筑材料作伴——呛死个人!
没资格知道太多的阿达姆在他披着雨衣也要出门遛狗的那一天,对着他的背影,破天荒的沉思道:“他像一个被谣言缠身的倒霉主家。”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赫尔泽说:“听起来像你有多会造谣似的。”
“我可没干过这个,我见得多了,女士。”
“至少他会治不敬之人的罪。”
走远了的法尔法代听不见下属们的拌嘴,黑色的雨聚集起来,三头犬也披着专门的狗雨衣,欢快地在草丛中嗅来嗅去。鸟鸣、蟋蟀声都销声匿迹了,大地被扼住了喉咙,只好让嘈杂的雨声成为短暂的主导。热病,痢疾,霍乱。他一边走,一边数着那些疾病,而相对应的病种——他自然也是拿得出手的,致人身体溃烂,致人瞎眼,致人呕吐,如此之多的污秽,全部都被包裹在这肖人的身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