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部分确实称不上特别有趣,但却是必要的。”冼观语焉不详道,“好了,就此打住,别逼我打晕你。”
童昭珩撇了撇嘴,只得万般不乐意地闭嘴了。
有冼观在前面大步流星,下行之路竟畅通无阻,拦路藤壶尽数跟切菜一样被冰刀碾碎,什么蜂巢协议更是形同虚设,所有关卡纷纷为“管理员”大亮绿灯。童昭珩自从进馆之后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几十个小时,还从没体验过这种的待遇,简直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几十分钟后,他们步上了笔直的一段走廊——这在亚特兰蒂斯里相当罕见,毕竟其他通道或多或少都是带着一定弧度的,童昭珩敏锐地察觉出应该是快到地方了。
此地的深度已是离海底也不远了,自从控温系统失灵、冼观还不加掩饰地四处释放冰属性技能之后,周遭的空气在零度左右徘徊。童昭珩冻得嘴唇发白,需要狠狠咬着腮帮子才不至于牙齿打架,反观冼观,T恤外面是一件单薄的衬衣,背停得很直,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路到尽头,一道宏伟的银白色大门伫立在眼前,并意外地没有任何标识。冼观于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童昭珩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手心——冼观左手目前还勉强能看,只有一层淡淡的结晶覆盖在手腕处。
冼观耐心地伸着手,童昭珩不想多问又被他训,左思右想,犹豫再三,还是满腹疑问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冼观:“……”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从牙缝漏出两个字:“密钥。”
童昭珩恍然大悟,尴尬不已地收回手,从兜里翻出小盒子,正要递给他的时候,又警惕地收回来:“你怎么知道在我身上?”
冼观十分无语,朝一旁迈开一步,示意他自己开。
于是童昭珩滑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两样东西,又看看面前的大门。
冼观出声提醒:“磁卡。”
“我……我知道!不要你说!”童昭珩自然清楚自己这种无异于杠精的行为很幼稚,但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怎么都消不下去。
冼观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但那事不关己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来气。童昭珩狠狠瞪了他一眼,掏出磁卡贴到读卡器上,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请验证虹膜。”
虹膜?童昭珩犯了难。
虽是百般不愿,但他只能看向身边的冼观:“喂,她说虹膜。”
冼观扬了扬眉,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把眼睛贴在识别器上照了一下。
“欢迎回来,管理员。”机械女声道。
“又是这个,”童昭珩不死心地问,“管理员到底是什么?”
“就是管理员咯,”冼观说,“类似看大门的,保安。”
这下童昭珩也不想理他了:“满口谎话,一会儿装导游,一会儿演保安。”
冼观无所谓道:“反正你又不信,还问我做什么。”
童昭珩觉得自己如果最后真的死在亚特兰蒂斯,一定是被冼观气死的,会变成一只戾气很重的水鬼。什么温柔、理智、靠谱的好队友,全部都是假的,彻头彻尾的骗局!所幸“授权通过”的电子提示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门框边缘的红色灯带转为绿色,门开了。
首先是防弹玻璃内侧的磨砂镀膜如同融化的薄冰般褪去,金属摩擦声从墙体深处传来,却像是被蒙在厚重的棉絮里影影绰绰。
而后,四十厘米厚的门体微微震颤,六组隐藏式液压杆开始同步运转,门轴处的钛合金骨架与复合装甲接缝处亮起细密的绿色光点,门板以近乎仪式感的缓慢速度向外旋开,在门框边缘形成一道肉眼难辨的湍流屏障,吹散了试图涌入的尘埃,也微微吹动两人的发丝。
整扇门从死亡般的静默状态缓缓过渡到开放姿态,这过程如同深海潜艇上浮般带着精密机械特有的优雅与肃穆,最后,画面窗口定格成通向亚特兰蒂斯最神秘区域的庄严入口,而童昭珩也终于看清了里头的景象。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却也愈发令人窒息,仿佛从幽闭的矿井一步迈入了另一重维度。
那是一个环形洞室,面积大得惊人,穹顶高悬,肉眼几不可见。而洞室的正中央,静默伫立着一台不知名的庞然巨构——它像是一个大型反应炉,外形如半球嵌入地底,炉壁表面覆盖着不规则的光滑曲面与嵌入式晶体结构,像液态金属冷凝而成,泛着偏光的虹彩。成束的能量导管与机械臂从洞壁四方延伸而至,像无数粗壮的神经脉络,扎入反应炉周身。
它的结构本身就像一个正在自我演算的逻辑空间,独立于真实的存在之外,正在以一种俯瞰的角度内视世界。
童昭珩很无法形容眼前之物给他的感觉——除了实物带来的震撼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肉眼不可见的压力。那压力就像重力一样,是现行宇宙无法摆脱的真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想看了,但又无法移开眼睛。他仿佛《发条橙》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主——头被死死固定住,眼皮也被夹子撑着,不允许他移开目光半寸。
这就是深海之心吗?他茫然地想,这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钢铁巨兽不像一个量子计算机主脑,反倒像一座祭坛。
更为吊诡的是,大量金属碎片和残骸漂浮在其周围的重力场中——那些脱落的金属构件悬停在漆黑的半空,并围绕某个不可见的中心轨迹缓慢旋转。一瞬间,童昭珩甚至忘记自己此刻身处海底,还以为来到了月影暗面。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近乎超现实的画面——仿佛时空本身在此被撕裂又重组。整个空间就像是死星内腔翻开的剖面,冷峻而庄严,怪诞但荒芜。而人类站在其面前,渺小至极,不如银河系里的一粒沙。
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直觉从童昭珩胸腔升起——这不只是一个计算单元,而是一种具象化的意识,一道沉睡中的神谕。
冼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童昭珩猛然回神,深吸了一大口气,心脏砰砰直跳——他刚才竟然忘记呼吸了。明明手脚冰凉,他却满头冷汗。
“怎么了,这就走不动了?”冼观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他伸手指着远处的巨型“反应炉”,说:“还没到呢,深海之心在那里面。”
第31章 潮落
童昭珩根本无法回答,沉重的压力宛如无形桎梏,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撑着膝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脸颊啪嗒啪嗒滴落,在脚边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斑。
“所以嘛,”冼观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我就说让你不要来……”
“不,我要……我要继续。”童昭珩打断他。
童昭珩用袖子粗暴地擦掉脸上的冷汗,努力呼吸、平复心跳。他这才真正注意到脚下的通道:一条由斑驳锈蚀的钢板焊接而成的栈桥,从他们所站的平台笔直延伸向前,孤悬于深渊之上,直至球形反应炉下方的大门。
他根本看不出这条栈桥是以什么受力方式支撑着的,两侧的深渊黑如浓墨,就像根本没有底一样。试着朝前迈了一步,膝盖忍不住发软,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是什么后果?他根本不敢放任自己的想象——届时死亡或许将成为一种恩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就是知道。
每向前一步都无比艰难,好像有什么生理的本能在对抗着这一切,明明面前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画面,没有藤壶也没有怪物,但其散发出来的邪恶和不想就像蒸汽一样,渗透进了他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囊。
为什么,他无法理解自己这种感受,可他清楚向前是唯一的路,但凡回头,他就只能回到没有出口的无尽循环中去。
于是他直了直腰,又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胳膊却忽然被人拉住。童昭珩吓了一跳,差点膝盖一软栽在冼观身上,他回头道:“怎么了?”
冼观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认真,恍惚间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导游:“我说真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