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昭珩看起来有些困惑:“可你不是都把我带过来了吗?”
“是,但……”冼观抿了抿嘴,“我现在后悔了。”
“为什么?”童昭珩眼中都是不解,“你要是不想我来的话,有成百上千种方式可以阻拦我,不是吗?”
他说着缓缓睁大了眼睛,光芒又重新回到了他瞳孔里:“对啊,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就算我会到处乱跑,但能去的地方终究也很有限……更何况,我拿了磁卡和密钥根本不够,这里连大门都需要生物认证。”
冼观松开手,略皱着眉,表情有些烦躁地看向一边。
童昭珩看看他,又看看远方的栈桥尽头——半圆形球体的底部,有一扇双开玻璃门,因球体的巨大比例而显得十分不起眼,但童昭珩知道,在那扇门后,就是深海之心主机了。
“走过那扇门,就能有答案了,是吗?关于你究竟是谁的答案。”童昭珩说出这句话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愣了一下,仿佛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个念头。
“那不是什么值得探究的答案,”冼观说,“你很聪明,所以好奇心也重,但有些真相你承受不了。”
他脸依旧朝着球体的方向,只有眼珠静静地转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尤其是你。”
童昭珩看他这样谜语人就来气,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就不行了!我……”
他倏地静了。
“因为我不会忘记,对吗?”童昭珩轻声问,“因为门后的真相无比恐怖,比被困海底循环死亡还恐怖,比变异怪物屠杀人类还恐怖,比被信任的人欺骗背叛还恐怖。”
冼观静静注视着他,在听到“信任的人”四个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刺痛,但还是点点头:“对,比你说的所有加起来都恐怖,你看了就忘不掉,直到你死,直到你求死不得的那一天。”
童昭珩霎时间明白了。
原来的冼观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因为那些都是本就可以公之于众的事实,就算告诉他也无妨。可自从对方身份暴露,关于真相的一星半点内容也不愿意吐露,因为自己知道了就不会忘。
因为一旦告诉了他,就得做好不让他带着这些秘密活着离开的打算。
那么冼观的沉默,难道是在控制自己知道的信息量?目的……或许,只是可能……是在保护他。
“所以,我反悔了。”冼观轻声说,“回去吧,算我……就算我求你了。”
童昭珩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求我……?为什么?
他脑子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他,他一直都在骗你,现在也是玩弄你的新手段,这个坏男人心里指不定在偷笑呢。
可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可他看起来是认真的,他没道理花这么大功夫骗你,他之前不和你说真相,都是为了保护你。
童昭珩遥遥凝望着远方的那扇门,说实在的,冼观说那背后隐藏着某种更为宏大、更为邪恶的存在,对此他丝毫不怀疑。
他之所以仍犹豫不决,是因为最后一件想不通的事。
“如果我不过去……那接下来会怎样呢?”童昭珩问,“就老老实实呆着等死吗?”
闻言冼观顿时松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很快就会结束了,然后我会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童昭珩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所以这一切……果然是你在背后操控吗?”
冼观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别问了。”
童昭珩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一团乱麻,又问:“我现在决定了,之后还能反悔吗?”
“当然不行。”冼观斩钉截铁。
“那……那我想一想。”童昭珩为难道。
“你抓紧时间,”冼观抱着胳膊,略显不耐:“你不该在这里呆太久。”
经由漫长的十数分钟后,童昭珩终于松口:“好吧。”
此话尚未落地,冼观没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一道巨大的推力之下,童昭珩双脚离地,被拎着腾空后退数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液压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了。
童昭珩:“……你别老提溜我。”
冼观明显心情好了一点,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童昭珩还有点懵,他盯着面前重新闭合的B4大门,问:“那现在我要干嘛?”
“你想去哪?”冼观说,“事情结束之前,你选个老实呆着的地方,我送你过去。”
童昭珩讶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冼观皱着眉:“笑什么?”
“第一次也是这样。”童昭珩说。
冼观没听懂:“什么?”
“你问我要去哪,然后非要送我上电梯,结果在里面被困六个小时,这就是梦的开始。”现在讲起这一段经历,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看日期不过也就是今天的事。
冼观似乎也陷入了回忆,脸不再板着,表情略微柔和了些。
可童昭珩一记回旋镖立刻插了过来:“呵呵,当时你受伤昏迷了,把我急得够呛,就那么一点氧气,不匀给甜甜也要留给你。现在想来,我可真傻啊。”
冼观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含混地说了句“对不起”。
童昭珩摆了摆手——直到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各种复杂情绪才终于沉淀下来——被欺骗的愤怒已消失得差不多,只余下伤心和难过。
而他又要选择相信对方一次,即使对方什么都不愿意和他说清楚。
“你送我回B2的医疗室吧,我喜欢哪儿。”童昭珩说。
冼观似乎没料到这个答案,点点头:“好。”
冼观走在前面,童昭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言。没有了藤壶的阻拦和围追堵截,过去几十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像是一场笑话。
终于回到医疗室门前,冼观打开门,童昭珩去开灯,开关来回按了两次也没反应,才反应过来:“哦,没电了。”
“你能把宋星月也带过来吗?”他又问。
冼观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为什么?”
“没那闲工夫。”冼观冷漠道。
童昭珩撇了撇嘴,拿过角落里的小毯子抱在怀里,坐在病床上发愣。
早先第二次循环之后,他还没适应死亡的体验,彼时恐慌发作,好像心脏病犯了一样,难受得要命。那时候,这间房里温和的暖光以及冼观安静的陪伴发挥了奇效,让他迅速镇定了下来。虽然现在电也停了,冼观也并不是那个冼观,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这里是全馆唯一安全的空间。
冼观在桌上留了一些冷光棒,又检查了一下房间四个角落和天花板的风口,最后看了童昭珩头顶的发旋儿一会儿,总算出声道:“好了,我走了。”
“等等,”童昭珩迟钝地抬起头,“你去哪?”
冼观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走到门边。
“你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童昭珩又说。
冼观的回答依旧相当冷硬:“不用。”
“不用?还是我帮不上忙?”童昭珩说,“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帮你,而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离开这里。”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如果完全不需要我,为什么之前大费周章地把我引去总机房,让我来破坏那个卵巢?”
冼观回过头来:“馆里还有三处卵巢,但最难搞的已经死了,剩下的我自己就可以。”
说罢他直接便闪身消失在了门口,门锁轻轻落下。
于是童昭珩只得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他盖好毯子,把四个角都压在身下,试图恢复一点体温,同时思考着:为什么总机房那个是最难搞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是个头大小、还是功能体质、亦或所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