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看到,影子轻轻抓住了床帐,在母亲身边,为这一夜的失落和悲伤,寻找着出口——
可天妃已经睡着了。
单烽道:“殿下。”
谢霓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或许看出来单烽有想开导的意思,但并没有时间听。
出天妃殿后,两道噩耗同时袭来。
前往翠幕云屏底下的素衣弟子,全部失去了消息。而被俘的雪练弟子,疯癫狂笑着,在狱中自爆。
“大泽雪灵......大泽雪灵!区区风灵根,也敢损坏神降之器吗?”
另一道更为残酷的消息,是由一个少年将军送来的。
他和他的马,都被冻成了冰雕,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倒在了王城之外。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长留边境,雹师用陨雹飞霜术,血洗磐园。
主将已死,副将阊阖不知所踪。后方家园被屠,守军人心溃散,天下第一关,风蚀古关,被破!
雹师带精锐攻入,屠城!
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雪,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在这个夜晚,直灌长留。
单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试着拨动时间的那一刻,所有人,所有事,都如连弩之箭,激射而出。
太早了。
这简直是一场失败透顶的尝试。
当年的谢霓,在长留王遇刺后那段极为煎熬的时间里,拼命融合风灵脉,掌握护国大阵,这才有了完全执掌素衣天观的资本。
从小,他就是个在狂风中奔跑的人,只等被命运追上的那一刻。
但现在,来不及了。
更年少的谢霓,还没学会在灵籁台乘风,也还没完全意识到雹师的可怕之处。
雪练既然敢把佛子藏在长留地底,作为底牌,就一定有针对风灵根的陷阱。
而佛子提前暴露,等待已无必要,雹师直接发动了奇袭,攻势锐不可当。
只要攻下翠幕云屏,他有的是时间唤醒佛子,实施神降,让长留不得翻身!
单烽越想越是心惊,冥冥中,有一些东西得到了回答。
为什么,当年非他不可?
为什么,他会孤身应战?
——萨日楚乐,萨日楚乐,你在想什么?你还不如风灵根呢,你只是一介凡人,一个琴师,长留怎么可能非你不可?
识海里传来这样的声音,极让人信服。
单烽脑中一阵混沌。
他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够了,”单烽道,“这就是你的遗憾吗?该醒了。别让噩梦变得更可怕。”
“梦?”谢霓在朝堂上派兵布阵完,眉宇间积着深不见底的倦色,“我也希望这是梦。可我不能让他们在睡梦里死去。萨日楚乐,你不是长留人,风廉道还没关闭,回天夷吧。”
单烽于是一手按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天夷礼:“愿殿下在残局中,找到胜负手。”
“残局……”谢霓慢慢道,面露疑惑之色,“谁说这是残局?”
不——还有机会。
这个时候的素衣观主,还没有合道!
单烽想到的事情,谢霓自然也想到了。
在朝中排兵布阵后,谢霓召来剩下的宗亲,冒着暴雪,直奔素衣天观。
只有素衣天观的修士,才能和对方顶尖战力相抗衡。
这时候,他必须要请观主出关!
单烽还是慢慢来到了灵籁台下,双手举琴过头顶,拨雪而前,两只手冻得如铁。
第一眼,他没有看到人影。
风中的絮花,已被暴雪所取代,那几乎是一条上下翻腾的银龙,即便如此,地上依旧有极厚的积雪。
谢霓抱着一对银钏,几乎化作了一叶载雪的小舟。
有强大的风灵力,从银钏里丝丝缕缕外泄,谢霓却并没有控制它们,任由暴雪冲刷。
单烽心里闪动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悲凉。
这对沉甸甸的银钏,还是来到了谢霓手中。
他无法想象,谢霓看到它们时,那一瞬间的绝望。
在这个夜晚,谢霓已失去了他所有能依靠的人。
单烽一脚深,一脚浅地挪过去,连人带琴被吹翻在地上,积雪轰然落地,终于惊动了谢霓。
“师尊,今夜合道了。”谢霓看着他,并不惊讶,只是道。
单烽道:“二殿下还没降世,为什么会这么早?”
谢霓道:“他已经强行压制修为,十多年了。”
当初的素衣观主,同样没扭转战局,可也不至于这么早合道。
难道……
单烽想到今夜天妃异常的胎动。难道素衣天心急着降世,还把观主推走了?
这连珠般的一切,让他有一把扯断丝线的冲动,可却根本看不到那根无形也无情的弦。
“请你把这枚玉佩带给母妃,这是师尊留给小鸾的生辰礼。”谢霓道。
他袖中,不仅有鸣凤回鸾佩,还有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台。
单烽怔了一下,忽而道:“你在等谁?”
谢霓摩挲着灯台,同样流露出茫然之色:“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它会亮起来。”
单烽沉默片刻,道:“我为殿下弹琴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想速通[小丑]小霓:救命
第210章 飞雪长留
那一夜过后,单烽重新回到了长留宫中。
全城戒严,宫门锁闭,几乎所有外境人士,都在被迫立下长留誓后,遣送出境。单烽因为送鸣凤回鸾佩一事,成了例外,但也只能在天妃宫和乐馆之间走动。
即便如此,山雨欲来,有关战局的消息,还是传入宫中。形势之恶劣,让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惨淡的寒霜。
……第一日,雹师城门架鼎,烹守将。
……第三日,雹师连破五城,取捷径,如箭射王城,沿途必屠城,尸埋雪中,有如高塔。
……第七日,犯渊兽鸣,城中地动,兽潮将至。
……第九日,素衣天观在王城外血战,死伤惨重,雹师筑起了京观……
敌人的残忍和强大,在接连噩耗中,已被渲染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即使是单烽也没想到,这一次,长留一方的溃败,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明明在当年,素衣天观的精锐是可以挡住雪练前锋的。
这才仅仅是第九天!
照这个架势,根本不需要唤醒雪河将军,仅仅是作为第一轮主力的雹师,就能攻灭长留。
还是太早了吗?
暴雪连日倒灌长留宫。短短十日,连乐馆外的石灯柱都被雪埋没了。雪中的肃杀寒暴之气,让每个人都牙齿打颤,为自己的命运而战栗。
以雹师的残暴,兵败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乐馆里,乐师都聚在一处,到了这关头,手中的管弦却有了自己的声音,不知不觉,那愁惨凄厉之意,鬼手一般撕扯着人的肝肠。
单烽支着那张枯木琴,看着雪中深重的夜色。和谢霓有关的情感被抽离后,到了这一步,他还只是个局外人,看着有些人在清醒梦里挣扎。
为什么还不结束?谢霓在等什么?楚鸾回又在等什么?
第九日,夜。
有长风吹过一座座城关,为众将士们收尸敛灰,让他们免于雪练的凌辱。
素衣天观的残兵,从城外荒山杀出,挫断敌军前锋。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战,就在王城外爆发,暴雪如沸,厉风悲鸣,喊杀声连宫中都能听见。
雪练摧枯拉朽般的攻势,第一次被折断。
这一箭,终于射在了最为坚固的盾上。那是在无数血泪憾恨中生出的。
幽蓝色的护城大阵腾空而起的时候,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暴雪中腾起了许多只祈福的纸鸢。这恐怕是第一次,谢霓得到了比他胞弟更多的祝福。
单烽当然也看到了。
他心中有些奇异的欣慰。
没有他,谢霓依旧是谢霓,那种与生俱来的刚烈与强韧是不会变的。哪怕在这么极限的时间里,谢霓还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了原有的力量,握住了护城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