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完全没有注意,因为周围的这一切在我决定要脱下皮肤之后似乎都不值得让我去害怕了。但现在老陈和周子末在做不知道什么事情,我很无聊,反而被这些东西吸引了目光。
我看见里面的那个小房间的中间,在我转过头去之前的那一瞬,突然间就冒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来。
这个圆圆的东西完全贴着地面,像皮肤上鼓起的水痘。里面很黑,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那个东西也没有动,他们两个人也完全没发现他。
于是我一直盯着它看,随着我的视力逐渐适应黑暗,我好像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半个,从水泥地里钻出来的脑袋,背对着我,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在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突然就开始了轻微的晃动。像人哼着小曲儿一样,随着晃动,它正在一点点地从地下缓慢地长出来。
在我意识到它是什么的时候,我额头和手腕上的伤口突然爆发式地发出尖锐的疼痛。我的恐惧回来了,我的理智也回来了,我猛力抓住自己的手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惨叫,更是连碰都不敢再碰那块被我撕下来的皮肤。
好疼,好疼,好疼…!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老陈回头看我,我憋着,拼命指着那个房间。
“头,”我说,“地上长出来了!!”
周子末骂了一句F开头的词,老陈没说话,两步跨进了房间里。
“…没有。”
他说。
我看见那扭动着长出来的身体,又扭动着钻了回去。墙壁上,地板上,那些脓包鼓起来,皱缩,消退,灰色的水泥墙上全部是五彩斑斓的痕迹。
那好像不是真的脓包,也不是人头,是我手臂上撕开的那块皮肤,在渗出淡黄色的脂油。一颗一颗的,那是脂肪粒的模样。
我猛地闭上眼又睁开,刚刚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好像硬创造出了一种恐怖的幻觉,把我从被操控的状态中唤醒。我现在再看,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柔软又油腻的东西了,只有一个普通的房间而已。
好恶心。
我真的受够这种幻觉的折磨了,我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疼痛和反胃感持续不断地搅动着我的胃。老陈估计也发现了是我一惊一乍,他查看了房间之后马上回来,从包里抽出一瓶药粉给我撒了点,又掏出一卷薄膜,开始往我的手臂上缠。
被我撕下来的那块皮有乒乓球那么大,在靠近手腕的地方,只有一根指头那么多连着肉。皮肤离开身体就皱缩了起来,变得皱巴巴的一小块,下面的肉泛着菜市场猪肉的那种油光锃亮的纯正肉色。
没有血,我都瘦得快只剩骨头,脂肪层也没有特别明显,只是渗出了些黄色的组织液,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
我疼得脑袋都要炸了,刚刚我的手一动,下面的暗红色肌肉也跟着拧动了一下,简直纤毫毕现,恶心至极。
我直接把脑袋扭了过去,老陈那边缠了几圈,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我以为的什么高科技分子膜,那就是特别普通的一卷保鲜膜。
我想说点什么,但理智告诉我这么大一块皮损,有保鲜膜已经不错了,我只是内心不能接受这么糙的处理方法,并不代表他不对。老陈给我裹上保鲜膜之后还抽了一块布料盖上,打结,总之绑完之后看不见肉了,让我感觉自己的神志都正常了几分。
“先这样,”老陈说,“这种伤口,出去是可以缝合的。”
这大概是他在安慰我的意思,我点点头,他用剩下的布料擦了擦我额角自己撕开的那块伤。那处不太厉害,可能神经也没那么敏感,现在只是一跳一跳的疼,和我的头痛相差无几。
老陈处理完我这边马上又去堵门,周子末还在尝试把整扇门所在的地方都遮住,床板几乎都被拆了下来,我坐在墙角,握着自己的手臂,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帮忙。
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就只过去搭把手扶住。床板的长度比门要高一点,周子末他硬用撬棍把多出来的地方砸烂了,到处木屑飞溅,他硬推着那块木板,强行嵌了进去。
能被这么砸烂的木头感觉也不是特别硬,不知道能抵挡几级的妖魔鬼怪。
但他们动着,我也不能就这么坐在一边。我过来,用好的那只手和膝盖把木板往里推。周子末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英文。
“啊?”我说,然后反应过来,“我现在正常了。”
他眼睛飞速在我身上扫了一遍,“没事吧,”他说,“我刚才抓都没抓住你。”
你真的抓了吗,我心想,并非如此吧。
但他都这么说了,我就含糊地啊了一声,“现在我们是要干什么?”
“有东西要过来了,”他简单地说,“要做好准备。”
我现在仍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也只是照做。老陈在那边也在翻包,他们俩的包都在地上,所有柔软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他们的外套早就挂在了门缝处,刚刚缠我手臂的保鲜膜也被周子末搓成粗条,把剩下的缝隙填上。
我们做这件事的所有光源都只有一个手电筒,黑暗让我的心一直乱跳。那些缝被堵住之后,肉眼可见的还有一些地方是没有塞满的,没有石膏水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一点缝隙都不漏。
他们速度很快地把门填上,两个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两边,老陈拉了一下我,让我站在他后面,做了一个“嘘”的口型,他们就关上了手电。
黑暗中,我听见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轻轻的,但异常明显,总让我不自觉地要去数到底有多少下。
我也开始数了,数了大概五六下吧,我发现自己在跳数字,好像七之后直接数了九,然后想要往回,又数不清回要回几个,对于数字的感受完全混乱掉了。
突然不能理解这种数字上的概念是犯病先兆,我越想只能越头疼,只能暂且不想了。那边两个人还在等着,他们应该也要庆幸,我不是那种一犯病就乱砍人的,不然这一趟旅程可能早就走向终点了。
我还在胡思乱想,突然,老陈的身体微微直了起来,我也听见了,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那是脚步声。
在这个地下工事听到脚步声都已经不止一次了,听见这种声音我都已经不算惊讶。这个脚步声更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听上去就像人走路一样,正常得令人发指。
随着脚步声响起,外面走廊的灯,也莫名其妙地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
我赶紧贴住墙壁,屏住呼吸。这人走得挺慢,感觉是在犹豫什么,但也不是不正常的犹豫,就是那种任何一个人,黑灯瞎火走在这个地下工事,都会产生的完全正常的犹豫,就是一个人走过,心里有些害怕,所以贴着墙,缓缓地摸索着走的声音。
老陈和周子末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也没动。那个脚步声显然是向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从小到大,靠近我们之后特别清晰,我甚至能听见他非常轻地把脚放下的声音。
这太正常了,绝对不正常。
我的行动是向老陈和周子末看齐的,他们一声不吭,肯定也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并且将其判定为暂时不用逃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继续靠在墙上听着。
脚步声来到我们旁边,停顿了一下,很快就又移开了。我听着声音由小到大又变小,简直一头雾水,对方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们,就直接离开了。
这怎么回事,大发慈悲了?
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局。我握住老陈的手臂,想要问他一声却不敢开口,想着他能不能给我点提示,到底现在能说话了没有。
没想到老陈直接抓住了我的手,他把我的手从他的右手腕处拉到前面去,还差点碰到了我左手的伤,疼得我小小地抽了一口气。
他握着我的手,极小幅度地,用左手在我手心划拉了一个数字。
啊?
他的速度很快,我没能感觉到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是个两位数。我知道他们有数字传递信息的习惯,但我根本不熟。之前老陈他们也只是给我稍微科普了一下几个最常用的,经历了这么多次频繁的恐吓,我早就把它们忘到不知道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