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53)

2025-11-25 评论

  最后她自己把自己说笑了,然后在我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状态下,突然拥抱了我一下。

  “下次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她说,“看看你的样子。”

  我样子一定糟糕透了,她的拥抱也很用力,我全身都在疼,但是我也笑了。只觉得今天起雾也很好,窗户半开着,雾里的水汽味道都额外可爱。

  我活着回来了,真好。

  我在慢慢恢复,最开始的几天我特别困倦,一天几乎只有三四个小时是清醒的,后面时间慢慢就长了一些。

  我身上的那些黑斑几乎完全褪去了,有的地方按着还有点疼,但是那种果冻融化的感觉已经不再。我甚至怀疑当时是否真的有这件事情,还是那些恶心的触感只是我的幻觉。只可惜阿娜日说老陈和周子末都先行回去搬救兵了,我没办法和他们再次确认一遍。

  整个康复过程里面最难熬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我的嘴巴。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里长满了溃疡。

  不是开玩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面积的溃疡,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嘴巴那么疼。第一次照镜子看嘴的时候我完全被吓住了,我整个口腔几乎都是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白色烂点,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只有溃疡和溃疡之间的细细间隔是正常的口腔粉色,非常恶心。

  阿娜日有的时候趁我醒过来的时候进来,问我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刚好我满嘴溃疡也说不了太多话,就这样蒙混过关。

  她给我弄了一点蒙古族的土药,擦了一下,疼得我眼泪喷射而出。这几天我每次吃饭都是边哭边吃,太疼了,并且我怀疑有些溃疡长到我喉咙里去了,但我没勇气去确认。

  我觉得,这是周子末让我含的那个东西导致的。

  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具体是什么。他们没来,也没有给我留手机,只是在和阿娜日联系。阿娜日说他们还在处理一些着急的事情,叫我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再来一次接我回去。

  阿娜日问我有什么要和他们说的,我又觉得用别人的手机讲这些有些尴尬,就只含糊和他们说叫他们过来的时候带点西瓜霜。

  这个口腔溃疡搞得我真的有点坐立不安了,吃饭也吃不好,睡觉也睡不好。并且草原冒险的遗韵仍在我身边缭绕,有一两个晚上我想去洗手间,看到门外的那条长廊又望而却步,只能回到病房里和一个真正的病人一样用尿壶,挺不方便的。

  现在天气也冷了好多,阿娜日说这不是他们冬天呆的地方,房间里也没有供暖,我就离开被子一小会脚都冰凉。阿娜日到时候也会到冬季安置的楼房那边去,如果他们还没来的话,阿娜日说会把我送进城里。

  我让阿娜日去催,阿娜日给我看他们的聊天记录,他们大概真的很忙,时常很久才回复一次。特别是老陈,一共才回复过三次。

  周子末还挺活跃,在那里说一些积极正面但没屁用的话。每次阿娜日转述我的话“林先生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周子末都回复“很快了,告诉他不用担心我们。”

  我完全没有在担心的,应该是他们担心我才对,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接走,在这里我感觉日子过得很苦,没有人在乎的吗?

  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候,这里天气突然好了。雾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天凉凉的,透着淡淡的蓝色,真的和那种玻璃一样清透,万里无云。

  我走出门外溜达,极目远眺,天空下的草场斑斑驳驳,黄绿相间,空气逐渐干燥起来,远处有一堆堆被卷起的草垛,阿娜日说那是收了的草,要卖去给牲畜过冬用的。

  是不是有一幅名画画了秋日下的麦田?好像叫《拾穗人》什么的,我曾经在美术书上看过。现在这片草原给我的就是一样的感受,宏伟而又宁静,广阔而又沉默。

  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走了,这里只剩下自然,枯黄,死亡,冒芽,生长,永恒不变的土地,辽远博大的自然。

  这就是我最初想看到的草原,兜兜转转,我绕了一条很远的弯路,但是我还是见到了这样的草原。

  我觉得这幅场景很美,就站在门外看了一会。风还是很大,冷空气毫不留情地钻进我鼻腔和喉咙。我竟然觉得还挺好,因为冻一下,嘴巴里的疼反而被转移注意力,没那么严重了。

  等我回到那间小病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我一推开门就吓了一跳,有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我的床边。

  “跑哪去了。”他也听见了我的动静,转过头来,“等你半天。”

  是周子末。

  他背着光,脸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抓过发胶,看上去精神饱满,能再扛着我跑个马拉松。他就这样转过来,好像根本不惊讶我会走进这扇门。

  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好熟稔,让我有些恍惚。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在这个病房里,卫生所唯一的小病房,他和我说了一大堆疑神疑鬼的东西,我还傻傻的相信了。

  然后我们就来到了这里,同样的小病房,同样的两个人,那段对话仿佛就在昨天。

  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我们并不算是久别重逢,只是一个多星期未见?他来得比我想象的早,我还没开始生气,自然也没办法流畅地说些什么。

  “啊…”

  我说。

  “我就出去走走。”

  我拖着脚步走回病床,他一直看着我,让我有点不自在。我们好像又没有很熟,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和一些经历,救过他一命到两命罢了,感觉也没有很深入的联系。

  周子末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干嘛。”我说。

  “你失忆了吗,”他说,“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把关系这个词说得很富有暗示意味,就好像我们真的有什么狗屁关系一样。大老远的跑来又说这种话,我真的怒了一下。

  “你有病。”

  我说,因为发音太用力嘴疼得嘶了一声。

  他完全不在意,大笑着扑上来就抱我。

  他的力气比阿娜日的大太多了,挤得我发出了鸡仔一样的唧声。我本来想抱就抱了,结果他故意收紧手臂,我不得不肘了他一下,他才松手。

  “你在这挺健康的,”他放开我,又很重的拍我肩膀,烦透了,“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先去霍林郭勒,然后飞北京。”

  “为什么要去北京?”我说,我想回家了。

  “看病啊,我们包售后的,”周子末说,“而且老陈在北京,你不去看他吗。”

  这个话说得很奇怪,好像这是属于我的什么责任一样,虽然我还是想见老陈的,但是我感觉这也不至于专门飞过去一趟,现在又不是什么原始社会,他打个视频和我聊会也行啊。

  周子末看见我的表情,很做作地恍然大悟状。“老陈住院呢,这都不看一眼吗,”他说,“你们之间的情分这么浅薄?”

  什么鬼情分,满嘴胡话,“他住院了?”我说,“怎么了。”

  “手术。”

  周子末往喉咙上比划了一下。

  “大手术。”

  大手术?

  我回忆了一下,最后一次我见到老陈他还在开车,目测胳膊腿都还在,似乎也并没有受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害。

  “做什么手术,”我说,“感觉他没啥问题啊。”

  “你没发现他后面一直没说话吗?”周子末手指在自己脖子那里从上往下划,“从这到这,声带被草叶贯穿了。”

  我靠,我抖了一下,这么恐怖。

  这个描述的画面感太强,我听得浑身发麻。那些草叶,这件事到后期我都不太记得怎么回事了,估计和我的情况一样,在黑山转身离开之后,草叶也和鼠疫一样不受控制,情况可能比我还严重。

  “那他没事吧,”我不想表达得特别关心,不然周子末又要嘴贱,“这个手术好做吗?”

  周子末摆摆手,感觉朋友受伤这个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一样,很符合我对他的看法,“他体质不一样,”周子末说,“你有空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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