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整个草原都被这种无与伦比的光辉覆盖。成片绵延到草和远处弯曲的河流全部在一瞬间内闪耀着金色,寒冷和恐惧被祛除,温暖的热度包裹着这片土地上所有活着的生灵们,如同一次盛大的恩典。
这是我生命中极其漫长的几分钟,背后的那个东西从尖叫到消散,我的绳子一刻都没有松过。
直到马实在是跑不动了,趔趄了一下前蹄跪下,一下子就把我们往外甩了出去。金毛拉着它,拽着我,我们从马上直接滚了下来,倒在了这片柔软的辉光中。
我们两人躺在草地上,疼,浑身都疼,草场露水的清新气味萦绕鼻尖。我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跟鸡爪一样抽搐,用力过度,完全无法握紧。
在我们不远处,和我们一起从马上掉下来的,是一块很直的长骨头。
这就是我刚刚捆住的东西?
我脑海中马上浮现起之前我查到的一个蒙古民俗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勇敢的年轻人在骑马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想要让他载自己一程的妇人,他好心让妇人上马,却发现她没有脚,是一只鬼。
他不动声色地把妇人和自己绑在一起,一直策马直到天亮。妇人开始威胁要杀了他,然后就开始求饶,年轻人不听,一直没有停下直到太阳出来,妇人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节桡骨。
蒙古很多这类桡骨化鬼,或者是锅刷子成精的故事。我没想到竟然这是真的。
金毛好一会没说话,马也累吐了,蔫着在旁边卧着。
“你怎么样。”
我推了他一把,他侧过头来,笑嘻嘻的比了个ok的手势。
“赢了。”
他和我说。
确实赢了,我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背上背着的那个“人”,被我们杀死了。
那一瞬间我发觉这件事原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奇妙。在金毛带着我去“杀死”那个东西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类竟然能和它们有任何抗衡之力。
这就像游戏里的某个地狱难度的关卡,等你终于通过的时候你会突然间觉得“原来我也能做到这样”。人类一旦认识到自己的能力还没有达到上限,勇气就会空前的膨胀,甚至连上天下海都敢一试。
原来这就是赢了的感觉。
我竟然也能做到。
意识到自己能够和未知抗衡,带来的那种快乐简直让我肾上腺素激增,有种能马上冲上去和什么东西徒手搏斗的勇气。
但是那只是勇气,我的实际情况甚至不足以支撑我站起来。
我重新倒在草地上,放松下来,我们之间一片安静。太阳升起之后又钻入了一片更厚的云层。今天天气仍然不是太晴朗,但有了刚才的日出,草原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远方的矮山已经可以依稀望见轮廓。
没有人说话,耳畔就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我精疲力竭,躺着躺着眼睛就闭上了。
或许只有几分钟,但是这次我闭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下来。太累了,累得我的大脑都没办法想东想西,直接跟被拔了电一样断线全黑,直接睡着了。
我醒的时候是金毛在推我,看我没睁眼,还拍了我的脸几下。
我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勉强挥手去赶他。他在那里笑,用力捏我的嘴。
“走开。”
我睁开眼,金毛那张笑吟吟的大脸就怼到了我面前,“劫后余生,”他说,“不庆祝一下?”
我觉得他肯定没憋什么好屁,我推他,叫他离我远点。他顺势把我拉起来,我抬起身子都费劲,喘了两声才坐直。
金毛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不行,我还是很激动,”他咧着个嘴,明显还处于那种兴奋状态,“能让我亲你两口吗。”
我虽然已经没办法多思考了,但也没完全变成傻子,我很想说“你觉得我会答应吗?”,不过我实在是没力气,这么长的句子都让我舌头发颤,只能说个“滚”字。
他哈哈大笑,很响亮地亲了自己的手一口,然后往我脸上用力一印,把口水抹我脸上,在我打到他之前就溜了。
我又坐了一会,等他把马牵过来。马这么玩命跑了一段竟然还跟着他回来了,喷着响鼻站在他的身后。
“走吗?”
金毛伸手拉我。
走吧。
我回握他的那只手,让他把我拽起来。经过那块骨头的时候,我还踢了它一脚。
金毛一个劲的在笑,不知道笑些什么。
第36章 驼毛
我们放缓了速度,慢慢地在草原上行进。
马慢慢地跟在我们旁边,我还是很累很困,走了蛮远都没有说话。金毛估计也不轻松,他说话的语速慢了,在和我说一些我们分开后的前情提要。
故事从他的视角讲起和我的视角完全不一样。在我的感受中是他突然消失了,而在他看来,是我突然间消失了。
开始他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后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在原地转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我的痕迹。
这样两相对比下来,我认为确实我才是那个被转移走的人。金毛发现我消失了之后已经以为我没命了,他就按照着提示所在的地方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约五六个小时左右,天越来越黑,他意识到马上就要入夜了。
入夜再在这个地方这样游荡应该是非常危险的,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金毛当时选择沿着一串马蹄印想找一个野马栖息的地方,动物往往比人类更加敏锐,这样休息的时候即便是遇到了危险,也能更及时地逃走。
他顺着马蹄印走了一段路,确实发现了一个野马聚集休息的地方。
但是那里的马全都死了。
野马喜欢聚居,体型大,性格也非常暴烈,蹄子能轻易踹死狼。在草原上成群的野马是没有任何对手的,光是踩都能把天敌踩得字面意义上肝脑涂地。
然而在金毛来到这里之前,这群野马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所有的、不同颜色的马尸随意地卧在绿草丛里,每一匹马的喉咙处都有一个明显干净的血口子。血放得太干净,乃至于伤口处泛着古怪的粉红与惨白。
杀死一头大型动物很难指望对方没有任何挣扎,这里没有血,也没有见到挣扎的痕迹,所有的伤口都像是同时造成的,这件事情必定发生在马群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就像这里在他来之前刚开了一个屠宰场,熟练的屠夫把它们的脖子都抹了,取了血之后就迅速地离开了。
金毛胆子大过天,看到了这种情况,他还继续走过去查看那些尸体。
走近的时候,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蒙古人养马,基本上不会圈养在马厩里,有一种说法,蒙古马只需要放出去让它自由吃草,半个月查看一次就可以了。而为了避免自家的马和别家的马混淆,他们会在马屁股上用烙铁印上编码或标记,现在更多会用液氮冷冻烙印。
这些死了的马身上,就有这样的烙印。
一般这种情况人第一时间肯定认为这些马是家养的,但家养的马和野马区别还是很大的,金毛说我只要真正见过肯定能区分出来,这些没有任何被人驯化过的痕迹的,绝对是野马。
它们身上的烙印有几种不同的图案,金毛开看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像些什么。这些标志有大有小,基本上都是比较简单,并且很明显应该是一个系列。因为它们都有一笔特别粗壮且比较方正的笔画,横穿在文字中间。
金毛猜测那可能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古文字,但他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只能简单临摹下几个就准备离开。
直到他走远了,回头再看的时候,距离远了,那个标志就更古怪,非常像什么他认识的东西。
他前前后后挪动脚步看了半天,只是觉得那些笔画扭曲得似乎有规律,又直又弯,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的。不过就跟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一样,那个时候就是没有办法想起来,一点头绪也没有。
直到他放弃了往前走,那个符号还在他的脑海里转悠,晃荡了半天,他才终于发现这和什么相似。
说到这,他从他那个小腰包里掏出了本子和纸,给我看他临摹的符号。